鬼

1

"嘿~你好呀~我是安小朵~"

眼前正兴高采烈跟我说话的这个小姑娘。齐耳短发，个子小小的，小脸蛋水嫩嫩的，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大概比我小个一两岁的样子。放在平常，看到这样的标准小萝莉我真的是会留口水的。如果…她不是在这个漆黑的夜晚，突然从我的卧室窗口慢慢显现出来的话…没错…就是从透明状慢慢显现成一个人型…不管是她怎么漂亮都好，肯定不是个人啊！！！我心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思维也已经混乱掉了。但她只安静微笑的站在那里，看我震惊的在屋里转了数圈。上下打量她好久。

直到我渐渐有些平静了。我才发现她有些似曾相识。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安小朵"

这个名字也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想就心痛。

"想不起来就别想啦~"她说着，上来敲了一下我的脑门，这丫头劲还挺大…

更痛了，她扶着我坐下。然后她一仰头就躺在了我的床上。

"不早啦！快睡觉吧~晚安~" 

"睡觉？？？！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喂！你…"

她好像很困，眼睛很快就闭上。嘴巴里很小声的念：

"也许…就是你想的那样吧…你…快睡觉…"

但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当然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莫名来你家床上你能睡着吗。何况还是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

2

这么一夜的煎熬终于看到她睁开了眼睛。

"你究竟是什么？"

这是她醒来之后我说的第一句话。

她收起兴奋的表情，一脸严肃的坐起身来，用温柔的语气说。

"不管我是什么，都不会伤害你。尽管放心好了。" 

"可是…" 

"嘘…"

她凑过身来捂住我的嘴巴，翘起嘴角笑。然后兀的把我拥在怀里。她把脸往我肩膀上蹭了蹭。

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文君，我好想你…"

"哈？我认识你吗？"

我冷冷的推开她。她笑容依旧：

"那现在认识啦~"

就这样，一只叫做安小朵的女鬼进入了我的生活。她是一个只有我能够看到的具象。有时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早上她会叫我起床，偶尔也会给我做早餐。她陪我一起去上班。我在做事时她就在一旁从不打扰我。她给我带来十分舒适安逸的生活。但她是一只女鬼！…我时时刻刻这样提醒自己。虽然…她真的很可爱，听话，又对我很好。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发现我对她的情感…我从未想过我会爱上一个女鬼。

我告诉她这个事情时，她盯着我愣了一会儿，然后她什么也没说的…吻向了我。

不知为何，她吻着我的那一刻。一丝心痛从胸腔扩张开来，像是一个失而复得的人重新被我拥入怀抱。我重新看着眼前的她。似乎很熟悉。又非常陌生。即便我从认识她开始便带着疑惑一直到现在。但我却情不自禁的爱上了她。无可置否的。

"很难相信，我和你只认识了短短几天，却像是认识了一辈子。"

我带着哭腔对她说出这句话。

她抱了抱我，泪打湿了我的肩膀。

3

但从那天，就开始了我们的幸福生活。

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我的身边。因为她除了和我在一起无事可做。她像是我的附身。但其他人完全看不到她。所以我可以无所畏惧的把她带到任何一个地方。但为了不让别人把我当做一个精神病，我只有在家里或是单独和她在一起时才偷偷摸摸的和她说几句话。

和一个女鬼恋爱的时光有趣又刺激。可时间一久。我很快就厌烦了她永远都在我的身边。她似乎也厌烦了我总是偷偷摸摸的和她相处。于是我们经常争吵。争吵到一定程度她就会哭，她一哭我就会心疼。然后责怪自己为什么又要伤害她。过一段时间我们又一次争吵。周而复始。但我确定我爱她。比爱我自己更爱她。却不断的在伤害她。我感到十分痛苦。

直到那天她陪我上班的路上，我们因为我在公交车上多看了一眼别的女生争吵起来。其实彼此都知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就那么三言两语的吵起来。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受不了她的无理取闹。而她又在哭。一直到我下班。她还在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对，她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哭了整整一天。我实在是很气愤她的大题小做，也真的很心疼她一直不停不停的落泪。我不顾所有大街上的人的奇怪眼光，过去她面前截住她捧着她的脸：

“别哭了…好不好？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再这样哭，真的要把我的心哭碎了。”

她抬起眼看我，泪水已经落满我的双手，她努力停止自己的抽噎，困难的开口：

“我觉得真悲哀啊”

“什么？悲哀什么？”

“我突然…突然发现，就算我还活着…是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但你在大街上对我说这些话，可能我们还是会被人们奇怪和鄙夷的围观…”

这时候我才发现，周围不远处已经站了几个围观的看热闹的人。除我之外是看不到小朵的存在的。在他们看来我像个神经病一样抱着一团空气，和空气对话。

“所以你知道吗，我突然发现，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原来不管我是人是鬼，呆在你的身边的我，可能永远是你的困扰”

“不是这样的！小朵！你从来都不是困扰！永远都不是！”

我大喊起来，用力抱住她。身边驻足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小声的笑起来。

她在我怀里颤抖着，轻轻的摇了摇头，虚弱的发出声响：

“那是你认为的罢了…就算我还活着…就算…”

“我不管！我不管！安小朵！”我听她那么说，就觉得她可能马上要离开我。所以我的泪一下子就落满了脸颊，所以我几乎竭斯底里的大喊“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就算全世界都觉得我是个傻子是个神经病，我还是爱你，我他妈还是爱你啊！”这时候甚至有不嫌事儿大的人来拉扯我。问我是怎么了或者我隐约听见有人说要不要打120。我感到怀里的小朵颤抖的更厉害了。我甩开拉扯我的人，

“你们滚开！关你们什么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啊…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没有资格爱了吗。…凭什么…凭什么！…”

小朵挣脱我的怀抱，拉着我离开人群。

到一个僻静无人的河边，她突然停下。

“小朵，你刚刚说你所做的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对，没有意义的…”

“所以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你到底是谁？”

我的泪水又一次落下，但相比刚才我也更为冷静了一些。

“我其实一直很疑惑。疑惑我为什么会这样爱你，那种感觉就像爱了一辈子，就像已经和你经历所有风雨。疑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身边，知道我的名字”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但又低下头自嘲的笑

“你终究…还是会问的啊…”

我抬脚站在河堤上。

“对，我终究还是会问。如果你不说，我就跳下去。大不了我们一起做鬼。好不好。”

她没有理我，流着泪冷冷的开口。

“原来…即使重来一次。我们还是会争吵不休，即使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看到我，还是无法消除你内心的胆怯。”

我从未听过她这样的口气，像是已经绝望和悲哀到极点

“什么意思？我们果然本来就认识吗？你告诉我到底…”

“所以…”她自顾自的打断我。“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会消失掉的…我再也…再也不想打扰你了…”她仰起脸，从满脸泪水的脸颊上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

我的心，那一瞬间就像被人用力的撕扯开。

“不要…”

我冲她摇头，我觉得腿特别软，然后我几乎下意识的，冲她跪了下来。

“小朵…我求求你…你不要离开我…”

我用手摇晃她。竭尽全力的，低声下气的。但她依旧无动于衷的站着。

“我求求你…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改…好不好…我都改…”

她的泪水不停的落在地面，在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我已经临近崩溃。我开始抬起手来向自己的脸上打去。

“啪！啪！啪！啪！啪！”

很响，每打一下她就颤抖一下。我几乎不觉得的痛，因为心脏更痛。

不知打了多少下以后。她伸出手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又冲我笑了一下。

"该死的人是我。"

然后她转身跳下河去

我尖叫着

从地上爬起来去看，河面连波纹都看不到。我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头非常痛，这时我突然想起她第一天见我时抱着我说的那句：

"文君，我真的好想你…"

头痛欲裂。

然后，

我醒了。

4

睁开眼后，又是在自己的房间。我看了看手机。我又睡了一整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做着这个梦了。又看了看手机，整整一年了。

今天，是她的忌日。

一年前的这天，我女朋友小朵跟父母讲了我们在一起的事，而她父母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然后她从家里跑出来，来到我家里，牵起我的手，告诉我妈妈我们是情侣。我和妈妈猝不及防的愣在门口，接着妈妈坚决的否定了我们。她说我们不会有未来。甚至说她不配和我在一起。更重要的是，我始终未和妈妈承认她是我的女朋友。她转身跑掉，我妈妈拦我没拦住。但我追出去时。她已经离我很远了。她跑到我家附近的河边，连犹豫都没有，翻上河提跳了下去。我拼命跑过去，用尽全部力气喊她的名字。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附近的所有路人簇拥上来，几个人一起死死拽着也要跳下去的我。

水流很急，水面上没有竟任何曾有人跳下去的痕迹。

我竭斯底里的喊叫，拼命想要挣脱开那些拽着我的人。

"你们滚开！关你们什么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啊…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没有资格爱了吗？！…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和她一起去死！！！！…"

后来警察来了，我父母来了，她父母也来了。

搜救队去河里捞，什么都没有。她妈妈和我。都当场哭晕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在我的房间。

一年来，我每天都在这张床上，反复的做着那个梦。

有时睡一天，有时醒来已经过了好几天。

醒了之后发呆流泪然后继续睡去，反复。

有时妈妈会泪流满面的进来抽泣很久，然后低声下气的求我吃东西…

5

门"咯嗒"响了一声妈妈走进来，轻轻叹息一声，坐下来用纸巾仔细的擦掉我脸上所有泪痕，然后颤抖着把饭菜递给我

“君…"

这次没等妈妈开口劝我，我就接过那碗饭大口的吃起来。妈妈含着泪笑了…她伸手捋了捋我额前的碎发"慢点吃…"

吃完那碗饭，我抬头看着妈妈。

一年以来，我第一次仔细的看她。她明显疲惫了很多，脸上多了很多细纹，眼珠是红的，眼袋，更深了些。她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些。这一年以来，她为我操劳了多少，我想都不敢想…

我终于张开口跟她说话，一年以来，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妈…对不起…"话音未落，我和妈妈都泣不成声。

很久，她起身离开了屋子。

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在衣柜找了一身黑色衣服穿上。出门。

没错。我去看她。

我一直不敢去那里。因为警察最终没找到她，如果真的看了墓碑，她就真的死了。她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所以我一直不愿出门。梦里我会一次次与她相见。一次次重头来过。又一次次在梦里失去她。每一次都心痛的支离破碎。

而我终于，鼓足了所有勇气。

她的墓在一处茂密的森林深处。她一生都那么喜欢安静。

所以最终所在的地方也是这样安静美丽。

照片上的她还是我初识她时的模样，笑的温婉而动人。

我把那束花轻轻放在她的墓前。

泪水决堤。

我的心跳明显缓慢了下来。

小朵，此刻你在哪里，天涯海角还是就在咫尺之间，我看不见你摸不到你，但我知道你一定在，你可以听见我说话，我知道，一定是这样。

也许你永远不会明白你带走了我生命中的一些什么，那些对曾经的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就像是存在身体里赖以为生的一口真气。那个那么爱我的你。不论我做什么都会笑着包容我。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止是我们美好的未来。你更想要我鼓起勇气来接受你，还有我自己。我总是很自卑，也想要十全十美，想要不伤害这个不伤害那个，而最终，我一直都在伤害所有人…所有爱我，甚至于爱你的人…

6

之后我径直去了小朵的家里。

开门的那两个人，已经满头白发。如我妈妈一样，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痛苦。

见到我之后。她妈妈突然痛哭。

我颤抖着朝着他们跪下。

"对不起…"

她爸爸盛怒，很大力气关上了门。

我并没有起身。在那里跪了很久。

我知道我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或是偿还他们的痛苦，那些悲痛一定多到无以计数，我心底压满了那么多愧疚，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因为我，因为我的胆怯和懦弱，以使她们同样失去了最爱的人…

大概是因为太冷，或是长久以来习惯了醒来不久就睡过去。我最后倒在了她家的门口。

再醒来时，迎面竟是她妈妈的面孔。

原来我在医院。

她妈妈很激动："孩子！你终于醒了！"

我："嗯"

她妈妈的表情又变得疼惜起来，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脸："怎么那么傻，我听你妈妈说了。说你这一年连门都没出过。饭也不怎么吃。还好，只是低血糖。医生说今天输一天液就好了。"

我："嗯"

然后她深深叹了口气。我们两个人望着对方，很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她妈妈才开口对我说了很多话。我仔细听着。每一句都心如刀绞。

"小朵葬礼的时候你没去。所有人都说你没心没肺，说你自私懦弱，但阿姨知道，孩子，我想你大概也跟阿姨一样。不愿意相信，小朵已经死了。"

"说实在话，阿姨心里不是没有怪过你，我也曾想过如果没有你，现在的小朵是不是还会每天蹦蹦跳跳的回来，吃我做的饭菜…"

"但我们整理她的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东西，被好好的藏起来，放在抽屉的最深层，翻看那些东西的时候，我才知道你们竟然已经在一起十年了。才知道这十年以来，你是除了我之外给了她最多幸福的人。"

"然后我又想，也许我早点发现，早点明白现在才明白的一些事，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不必这么突然。"

"可是孩子，怪来怪去，小朵她都不会活蹦乱跳的回来，她是个好孩子，你也是。小朵离开我们，绝不是为了让我们像现在这样活着，我想她是希望能让我们明白很多事，然后鼓起勇气，继续，好好的，认真的生活。"

"你看窗外那条河…这河和小朵跳下去那条是相通的。因为没有找到她。所以始终不相信小朵这孩子已经死了，那天从医院醒来，我就一直当自己是做了一个梦。我想，大概你也一样吧。后来我觉得小朵也许就已经成了这河水，于是我每天都沿着这条河走一遍。有时候也和她说说话…"

说到这，她妈妈和我早已满脸泪痕。

"孩子，你听阿姨说，也许小朵是真的没有离开，她也许活在我们身上。变成了，我们心里的那份勇气和爱。我想了很久。还是谢谢你。谢谢你爱过我们小朵，谢谢你带给她的每一丝快乐和感动。所以，你好好的，好不好？"

我沉重的点了点头。

7

她妈妈留下了一本小朵的日记，然后走掉。

我一个人在病床上看着那篇日记。泪水不断落下来浸湿了被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年轻的小护士突然跑过来跟我说话。

"嘿，别哭了，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失恋啦？"

我突然就笑了，然后冲她点点头

她也笑了，但眼神却马上黯淡下来。

然后轻轻的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呀……好像每个人都会动不动都离开，好像没有人会永远陪伴着你…"

我微笑着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但我们总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相遇，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了。"

她愣愣的看着我，一滴眼泪从眼睛里掉下来。但她马上就抹掉了眼泪。然后笑着看着我说：

"你看我，本来是来安慰你的，反倒被你安慰哈哈，其实我也是来告诉你没什么事可以去办理出院手续啦~"

"好的，谢谢你。"

"哈哈是我谢谢你啦…"

走出医院。我想她妈妈说的那样，去了那条河边。我手里抱着她写的厚厚的日记，望着浩浩荡荡的河水，仿佛又望见了她微笑着的脸。

小朵啊，这一年来，我一直以为是你要惩罚我才一直要我做那个梦，所以才一直都在那个屋子里。我一直非常恨我自己，恨那个懦弱的我，嘴上说着不想伤害父母和你的父母，也不想伤害你。而愚蠢的我，最终却伤害了所有人。

我想对你说一万句对不起。

但其实不如在最终说一句谢谢

谢谢你来到我的世界

谢谢你教会我什么是爱

最终又让我明白什么是珍惜和勇气

谢谢你爱过我

谢谢你被我爱过

你一定要在世界的那一头

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