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但是他能去哪呢？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了太远了。孙翔再次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陵墓所在的山坳。他似乎已经翻过了那座山，不知该去往什么地方。而四季在他身边飞快流逝，他眼见周边的树苗渐渐伸出枝桠，一点点从微末长成合抱的参天巨树，又在风雨雷电之中倒下，被人类砍伐带走——他的时间凝固了，而幻境的时间变更并没有停止。
孙翔隐约记得，少年曾经想要顺河而下去往另一片地区，一片只记载于史书之中、鲜少有人踏足的地方。于是他望着山下蜿蜒的奔腾的河水，沿着它的指示向前继续跑，直到绿色在他身边全然退去，他再度回到人类的城市里。
孙翔变回人形站在城门前的时候，士兵的衣着已经与之前不大相同了。他茫然地左右看着，手里攥着那串皮革已经断裂、只有铃铛完好的物件。没有人进出这座城门，士兵的盘问他也答不上来，于是只得双方僵持在那儿。
“大人回城，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孙翔耳里传来马匹的嘶鸣和马车的车轮声，接着是锣声鸣响，伴随嘹亮的命令，两边的士兵都速速退开，只有孙翔有些发怔，仍旧站在街心。
“你是什么人？大人回府，还不让开！”
孙翔回过身去，看着执鞭的清道使在马上厉声问到，他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看向后面队伍的马车。清道使见他没有反应，便一挥手招来了兵卒想要将他带离，而孙翔不过一挥手就挣开了这些束缚，倒在地上的官兵不由惊恐，而他一步一步往队伍后方走去，不顾周边人的惊讶和恐惧的喊声。
是他熟悉的气息，就在后面——
“大人，您万万不可出去！”
“让我见一见也无妨。”
被他们称为大人的男人从马车下来，神色自若地站在原地：“敢问这位小兄弟，有何贵干？”
“你醒了吗……为什么，”再见面，少年居然又再度年轻起来，在恍惚间孙翔喃喃到，“你不记得我了。”
“戴妍琦！”刘小别终于抛下之前的礼节，他直呼了对方的姓名，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如果你一意孤行，将会面临的惩罚会十分严重！”
“谁还会在意这个呢？”
戴妍琦的鞭子划过却只打碎了一层保护的透明隔膜，是袁柏清在刘小别身后张开了保护的法术，逼退了地上蔓延的水纹。
“小别！”他听见剑掉下，心中就明白了刘小别失去了法力，顿时紧张地喊到，却没办法腾出手来，只能立马开口转移戴妍琦的注意力，“小戴，你真的要相信我们，我们就是为了——”
“袁柏清！”
刘小别喊了一声，用了袁柏清从来没有听过的严厉语气制止了他泄露他们的任务。他现在几乎法力全失，根本保护不了自己，遑论他们现在四人。但是任务就是任务，他不会用泄密来破坏这个原则性的底线。
“小别！”袁柏清再度张开了屏障，但他已经感受到自己为数不多的法力在逐渐耗尽，他们可再受不得几次戴妍琦的鞭子，“别犟了，从前你也是这样！”
“这是任务！”刘小别这一刻却冷静下来，他依旧背着身上的唐昊，没有做出任何调动法力的尝试。戴妍琦的攻击并不密集，甚至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进行下一次的攻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她不愿被他们发现的弱点。
借力打力，刘小别忽然记起当年的局长曾经为他们剖析过的战术，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一招——越是回击，或许越没有办法击退当下的困境。他假装没有发现这一切，仍旧与袁柏清辩驳到：“在什么位置，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风刃再次撞在屏障之上，透支自己法力的袁柏清感受到了心口的剧痛：“你要做你的负责好人到什么时候，这一次要是真的翘辫子，那可真的魂飞魄散！”他开始祈祷两个非天界的哥们赶快清醒过来，这样的局面他可一点也没办法劝动对方回心转意！
“嗯……”
空间里的火元素又开始躁动，袁柏清察觉到刘小别背上的唐昊似乎有清醒的趋势，他眼睛一亮，心下盘算着如何安抚限于僵局的两方：“妍琦，有些问题哈，我觉得不一定只有一种办法——”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邹远，暗自念叨着小祖宗你可赶紧醒过来啊，一边安抚起戴妍琦来，“说不定有些事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回应他的只有戴妍琦再一次的挥鞭，这一次仿佛针扎他的心头，袁柏清再没法维持住自己不受由于过量支取法力造成的反噬的影响，他险些松手跪下去，还是勉强站住了。在这里要是站不稳，可不知道到底要滚落到什么地方去，何况他怀里还抱着邹远！但他必须撑住这个屏障，直到唐昊醒来——有一线希望都要珍惜！只是他还是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呼，轻得几乎像是呼吸，但还是被刘小别察觉了。
刘小别登时就明白了袁柏清当下的处境，他咬牙，决定放手一搏：“柏清，别用法术了。”
“您开什么玩笑呢？！”
“信我！”
孙翔假意是来助城主一臂之力，却也被对方所接纳了。他不太相信这么容易，然而也很快明白了对方将自己留下的缘故。
滠州城百里外的临关正陷入与妖族的苦战，如果临关一破，那么下一个目标一定是这座城池。城中的百姓大多已经离开，还剩下的人已是下了与太守一起死战的决心。
他们不可能守住这座城的，无论是人手还是粮草，都不是能长期鏖战的储备状态。孙翔这几日跟随太守一道巡视，把城里的情况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背后有人在劝太守不要过于信任自己，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或许这时候只有自己能够成为什么克敌制胜的“奇迹”，到了不得不依仗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乡人的地步，多少有些悲哀。
他前世为少年所救，这番恩情是要偿还的，不论结果如何，他愿意倾尽全力。
……
他们在沙盘上演算各种攻城的可能，也穷尽已有的一切来做好能做的打算，可到了前线告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一切似乎又都和规划好的不同了。
身上中了箭矢的士兵跪下将竹筒呈上，当即吐血身亡，太守不忍地拂手合上他的双眼，摊开信件与众人一同浏览，却见得上面几个血红的大字，“内鬼，速除之”。
士兵节节落败，势必是有人将他们的作战计划透露了出去，这怀疑的对象，头一个就落在了孙翔身上。他没受过这种委屈，从踏入天庭之日开始，义从众人就对他视如己出，这样的体验还是头一遭。只不过他毕竟不是天界与妖界混战时候的年纪，这时候虽然心里一阵烦闷，还是强压下了愤怒，与众人道来自己的分析，如果是他动的手，那么此刻应该脱身才是。
孙翔没有暴露自己此刻妖物的身份，对于人类来说要解开这样的误解实在太难了。但他没有想过这样的隐瞒，带来的麻烦更甚，有人竟当场指出了他的真身——不论他做了什么，是好是坏，那些几个月来的交情很快就都如积雪消融了，人们因为恐惧和愤怒一拥而上，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可是意外的，他并没有当场发作。是太守拉住了他的手臂，大声喊到：“我相信这位好汉，诸位，如果这位好汉真的是内鬼，凭他的实力，请问在座的各位，有哪位是他的对手？”
太守的话落地，众人勉强平复了暴动的心情，然而那份紧张却是没有消减的。
“好汉，我相信你，所以能够拜托您将失守的消息上呈到邻郡，请求他们的驰援么？肖某代全城的百姓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太守一搂自己的衣袍就要跪下，孙翔拉住他摇了摇头，“是你救过我的命。”
太守不会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这时候似乎不太重要了。有些事可以之后再详谈。请求增援，这几乎是无法完成的任务，是人类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但是孙翔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他立即就带着太守的手谕离城，前往邻郡请求派兵援助。他以原身在山林里穿行，从没有人走过的道路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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