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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小蚂蚁搬运蛋黄

跟着小蚂蚁搬运蛋黄

作者: 行吟斯基 | 来源:发表于2019-07-29 16:41 被阅读0次
    跟着小蚂蚁搬运蛋黄

    手里握着鸡蛋黄,走进校门,心念一动:今天不去武圣宫的大台基上,撒一地蛋黄渣渣了。

    为什么?

    两年了,戒嘴,怕身子里的黄河多了肥腻的淤积,怕千条万条管子不通,交通堵塞,脑满肠肥,看见一片树叶子,再也想不出好句子。

    好了,蛋白,照单全收。不收不行,这毕竟是每天建筑身体的基本材料。蛋黄,高脂肪!胆固醇!吓人。坚决拒绝。

    要想上课还有点灵气,抱起本书还能在旁边来点儿自我得意的旁批,穿越树林子还能得诗一首找到自恋的感觉,你就该想象——让你的右脑,时时血液供给充足,像块江流水汊交错纵横的河套良田,大豆,小麦,高粱,玉米,都长得旺;蚱蜢,蝈蝈,金龟子,瞪着眼睛的小青蛙,都蹦得高;野鸭子,灰颈鹤,布谷鸟,白鹭甚至丹顶鹤,都来这儿唱歌,谈恋爱,做窝,下蛋,拉扯一群可爱的小孩子毛绒绒地在水里游泳,然后一行一行飞上青天……。你要想这样,先把你那张一向没出息、没原则、没立场、没定力、没革命战士钢铁意志的馋嘴管住。

    所以多少次多少次,我都硬生生虎口拔牙,把香喷喷的蛋黄从牙齿边儿扣了回来。然后用一张餐巾纸包着,指实掌虚,轻轻握,走到办公楼底下,赠给早就蹲在那儿翘首祈盼着我的那只错牙小狗。这家伙,丑,可怜,是狗里边儿的弱势群体。给它,才见出我高高在上的慈善。

    给了一段儿,错牙小狗见我来,安坐不动——蛋黄铁定是它的。这个戴眼镜的男人肯定对它好。那么多单纯善良的酒中高中女学生整天刷题,见了它错位的一嘴牙,除了一腔柔情,恻隐弱者,还能有什么呢?它吃了很多火腿肠。有回我小半个馒头吃不了,扔过去,它嗅一嗅,走开去,表情木然。

    我火了。操蛋——神马东西!不再理它。好久不理它。蛋黄扔到大柳树下喂麻雀。

    有时候,看我过来,错牙的小丑没有了蹲着的定力,老远飞奔过来,要蹭一蹭我的脚后跟。我想,吃蛋黄,你得像你三十万年前的爷爷一样,去自己寻寻觅觅,去爬山过河,去穿越风雨,山冈,荆棘,强壮的狗群,去抢,去争。哈,我的人民教师的教育本能被唤醒。很得意。使命感,神圣感,一起来到胸中。手一扬,一蛋蛋金黄圆球,滚得好远。错牙犬毛发抖擞,嗖地一个蹦子跳出去,前腿扑,后腿赶,狂奔十几米,连滚带爬,嘴脚并用,把属于它的蛋黄攫取了回来,放在地上,一嚼一嚼,微笑,慢慢享用。

    我大为得意:这样才漂亮。这才像个天地间的精灵。这才是个活物。这,也是我的教学设计成功呀!我用了一点儿教学策略,才让这只懒狗乏狗活了起来。还是不能灌输。还是不能包养。还是不能一腔柔情娇宠款待。还是要生成。还是要唤醒自然天性的力量。

    所以我当然来到了第三个蛋黄分配阶段——再不给错牙丑犬任何错觉,以为我天天给它怀揣着一份礼物。小子,想吃香喝辣吗?那就像别的流浪狗一样,大道,小路,钻树林子,成天在满酒中苑里,用你爷爷奶奶早就给你设计好的比哈里曼大叔灵敏一万倍的好鼻子,自管自找去吧。

    蛋黄给谁?我发现了个好地方。从校门外包子店吃早餐回来,向左钻树林子,经过我们的大庙武圣宫,把蛋黄捏碎了,满把洒向台基。这儿的大槐树顶上,喜鹊,灰班鸠,麻雀,都是我的好食客。何以见得?每次去干这个事儿,我一边赏玩六柱五间的大庙堂多么曼妙,一边细细勘察,就发现昨天撒的蛋黄,都吃得一丝不剩啦。喂了好久,我留心听了,也没发现这些鸟儿当中有一个家伙,唱过“长铗,归去来兮,食无鱼”那种操蛋的歌儿。喜鹊咔咔咔咔使劲鼓舞我的好心情。麻雀叽叽喳喳在过小日子。它们知足。好。有个鸟样子。所以喂鸟,钻树林子,看看飞起来的檐角插入绿叶枝子,成了我上班时候每天早晨一件乐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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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可以把话头扯回来了——你今天早晨为什么就心念一动,不去那儿了呢?没什么,我想去右边。

    放暑假,酒中苑的树都很安静,美,在我面前站得妩妩媚媚的。今天,得到药王庙旁边的林子里走一走了。那面的秀美江山也得巡查一下。

    我把蛋黄撒在了麻雀叽叽喳喳倒闲话的地方。这种鸟儿不太会唱歌,可春夏秋冬都在这儿,永远兴致勃勃,说不完的家常里短。永远……,怎么说呢?……热爱生活吧。一把小米,一只死苍蝇,一块儿馍馍渣,都会让它们轰地一群从树上飞下来,高高兴兴跳着小蹦子,吃得干干净净。啥时候,我要写些麻雀的诗。所以,须先拿蛋黄表表态。

    可撒出去的时候,我又是心念一动:好久不见篮球场边的那些蚂蚁了。也该分给它们一块儿。就从一片黄灿灿的渣渣里边儿,捏了小指头蛋大的一块儿,绕着两尺宽的林荫小道,去东墙边的篮球场。我在这儿看过蚂蚁打架。那时候得忧郁症,蹲在地上看两只小蚂蚁瞎头黑脑争斗了半个小时,没有结果,也毫无理由,忽然有所领悟,忧郁症就好了百分之零点八七。

    受惠如此多,今天须报答。

    好的,小蚂蚁们还在那些小水泥砖上忙活。我捏碎蛋黄,撒了一小片。立刻,几十只蚂蚁扑了过来。哎,这个小东西,比懒狗,比鸟儿,反应都灵敏呀。好。它们才是这个地球上最成功的物种——如果哪种动物对蛋黄这么香甜的好东西都冷漠了,那它也就不是个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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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蚂蚁忙碌起来,黑黑的,一点一滴,穿插在蛋黄间。你顿时感到,小指头蛋儿大的一块儿蛋黄,跟蚂蚁的身子一比照,简直是一堆黄灿灿的大块金子,丰盛,光辉,夺目。物质丰富还是不丰富,不是一大堆数据才能说了算的,而是要看你把这些物质放在什么地方。在我掌心微不足道的一小块儿蛋黄,分解成几十个小渣渣,从天而降,来到蚂蚁的家门前,跟天上有一个黄金帝国突然来到你们家小区,有什么两样?能想象吗,早已经不稀罕一个鸡蛋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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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蚂蚁一定在这样想象。

    好多蚂蚁冲上去,一只捧住了一块。好的,你们的好时光来了。我很满意自己,用这么一点小渣渣,就过了一回慈善家的瘾。可我看了半天,没有一只小蚂蚁捧着占领的渣渣在那儿大快朵颐。它们只是抱住一小块儿,慌慌张张拖了起来。再一看,周围有两条砖缝呢。那是它们的家,它们的公社,集体,组织,老巢,单位,或者连队或者师部,要么就是四世同堂的大家族老宅院。

    谁训练了它们,见了好东西就往家里拿,而不是独自享用?或者自己先尝一尝,再带回家去分享,也不算自私呀。可是,没有一只蚂蚁独自品尝蛋黄,无论它面对的是一块儿大的,还是一块儿小渣渣。

    它们比人类天生高尚吗?或者说它们进化比我们早得多,个个皆为尧舜,每一只都是活 雷 锋了?它们那幽深的洞里一定藏着一部我们从来也看不见的伟大《圣  ,经》吧?要不就是《道德经》或者20部《论语》?

    也或者,就像托马斯·刘易斯博士说的那样,它们是一个机体的整体分散成了许多个小个体,不过是些魔魔道道的必须连接在一起的机器上的构件?天知道。可我明白,此刻我有些崇拜它们,喜欢自己没有白浪费几分钟蹲倒在这儿。

    谁蹲倒,谁就看得见更多。这一本书,也许比书架上那些更值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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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小蚂蚁对这些金灿灿的芳香的食物视而不见,只在天上来的一地宝物面前,飞快奔跑着兜圈子。它跑得有点儿狂颠,如飘似荡。我想它是在表达欢快过度的心情——它想找另一只蚂蚁与它分享天降奇迹的惊喜吧?可大家伙儿都忙着叼住一块儿往洞里拖,没谁搭理它的狂热。所以,它就像个孤独的诗人,就像我们春秋时代,那个从孔子家门前飞快跑过去的剃了光头的接輿先生,仰天高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它在感叹:那么多的蚂蚁兄弟,只会撅着屁股抢食物,而忘记了对美好的天赐之物先表示一番惊喜,写两个好句子,赞美感慨一番。当然,我也猜想:它可能发疯了——天上掉了肉馅饼,都跟马车那么大,散落在你们家门前的大街上,还都跟皇冠一个颜色,你要是见了这个景象,你不发疯吗?所以我心里暗暗祈求,老天给我的好事情还是不要太多太大,像我这个咋咋呼呼耐不住事情的性格,最好让我悄悄一个人坐着看点闲书好了。要是突然飞来一大块金子,落在我眼皮底下,闹不好,我就会就会让太好的运气迷了魂,分不清东南西北,看不见花草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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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两只蚂蚁显然好高骛远,一开始就看不上其他几十块小渣渣,而是直奔黄豆那么大的一块儿。即便是它们两个家伙合作,那一块儿在我看来,也太大了,就好像我要跟另一个干巴老汉两人,想把一幢房子搬回到我家热炕上去。所以我更多用赞赏的目光,看其他那些踏踏实实的蚂蚁,一小块儿,一小块儿,把米粒大小的鸡蛋渣渣搬回家。有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事儿嘛。别想搬金山,能把一兜儿白面馒头提回家,更实在。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光想着当元帅的士兵恐怕连瞄准都学不会。它们在那么大一块儿鸡蛋黄面前白费力气的时候,你一块块把20块鸡蛋渣渣搬回家,点滴积累,不也是很大的成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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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联想了一番,眼神往左一瞥,我的个天皇爷,那两个小东西,居然把那一块顶得100只蚂蚁体重的蛋黄搬到了洞口,拳打脚踢一番,那一块儿就呼啦一下下去了。

    我估计洞里边儿的其他蚂蚁看见这座金山跌进来,一定捂住了耳朵,瞪大了眼睛,以为晴天霹雳在眼前炸开,旷世奇迹在家门口发生。

    然后呢?然后那两只在我看来异想天开好高骛远好大喜功贪天之功的家伙,在今天晚上晚些时候,会被女王授予劳动模范的特级勋章。它们该得。

    我估计它们一定掌握了杠杆滑轮滚木等高超的工艺,或者说它们一定是练会了蚂蚁里边儿的九阳神功,再或者说它们就是蚂蚁里边儿的阿基米德和爱迪生,善于动脑子,所以用小小身躯搬动了巨大物体。

    任何群体里边儿都有这种异想天开两眼灼灼有神的家伙。向这些家伙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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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半天,有一只蚂蚁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的搬运方式很独特,先选择离洞口最近的蛋黄渣渣,不是像别的蚂蚁搬上一块儿就钻到了黑洞深处,好一阵儿来一趟,而是把每一块儿拖到洞口,就扔下去。再去拖另一块儿,扔下去。由近及远。有一块儿大的拖到洞口,它就用两条后腿一下子踹下去。然后飞快奔向更远的一块儿。

    哇,蚂蚁里边儿不光有劳动模范,不光有死心眼儿的普通干家,也还有运输效率专家,懂得统筹法,懂得大战略——周围还有别的蚂蚁窝,这是个巨大的竞争局面。重要的不是把每一块蛋黄渣送到洞子的仓库深处,小心翼翼摆好了,交给管理员登记好了,锁好了,再出来搬另一块。重要的是先把周围这些先揽到自家院子里,能多拿一点儿算一点儿,对不对?做事情要分个轻重缓急,对不对?做事情要像陶渊明读书那样,要先观大略,不求甚解,等一本本的书先塞到自己肚子里,再去慢慢儿咀嚼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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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由此大胆想象,蚂蚁里边儿有经济学家。有华罗庚。会运算概率。可我又一想,很可能这些本领就是它们的本能。上天创造了蚂蚁,也就创造了一群又一群魔幻的小机器,一群又一群智慧的奴隶,它们不用学习和思考就会干很多事儿,力大无比,组织周密,调度有方,勤劳朴实,高尚无私,动作准确。它们生而能之。它们不需要成长。它们是神圣上  帝的完美句号,而不是庸俗人类的跋涉逗号。它们不需要体验就已经到达了终点……

    我们很多人整天幻想的不就是这个吗——老天爷呀,赐给我无上的能力吧。给我美貌,让人人都喜欢我。给我智慧,让我比所有人都能。给我力量,让我能扛着地球奔上奥林匹克的赛场。给我高尚的品格,让我胸前挂满勋章,到处做道 德 报 告,然后涨八级工资。

    哎,兄弟们,别费劲啦。你要想当人,就别坐这号梦,人中有人。你长得漂亮也顶不住人家会用高级的化妆品或者去韩国做个美容。没办法呀,谁叫人家凭着勤劳挣到了钱?谁让人家学习刻苦训练有素的脑子有本事能挣到大钱?要么,你就投胎去当一只蚂蚁吧。那就天生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啦。

    当一只能得不得了的蚂蚁,不学而会,不练而能?行吗?

    哈利曼大叔毫不犹豫: 哎呀,要是这样,人生也乏味得很了。我倒不是怕当蚂蚁,我是怕我长大长老的这个曲曲折折悠长纷繁的过程,我把一个笔画写好了一点儿的那种小小得意,我偷懒的时候走在路上欣赏一朵花的喜悦,我不如别人的时候嫉妒的苦楚,以及下了一点苦功多了一点本事以后的自我得意……,这许多许多的体验,全让一根伟大的手指在冥冥之中拨弄着我,给了我无知无觉就得到的浑身的本事,而给我取代掉了呀。

    一看表,十点半。

    荒唐的上午,本想看上十页八页的经典,却用了这么多好时光,看了小蚂蚁。我绕了个弯子扔蛋黄,变成了一窝小蚂蚁的观众和读者,日子混成这样,可叹。

    谁叫麻雀,喜鹊,蚂蚁和我,都住在酒中苑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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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根草是我的参天大树

    一粒小米

    就是一只领着我奔跑的金色足球

    一缕风握住我的手

    塞给我一卷

    楚国原版的《逍遥游》

    一片树叶绿油油

    把我专注的目光封为

    万户侯

    一滴水原来是一座水晶宫

    朝着蹲倒的我做秀

    你的眼睛原本是两眼酒泉

    汪汪地往外流

    茅台老酒

    一只蚂蚁搬运一个宇宙

    累了,冲我

    大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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