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咫尺天涯
三天后,桂枝回门,杨家遵照约定在县城的八仙酒楼大宴宾客,除了当天当值的,林场的职工几乎全部到场。
柳叶早早地为桂枝租了套礼服,又细细地为她化了妆,酒楼的应景、鲜花和音乐都彰显喜气洋洋,整个现场的气氛和排场与婚礼当天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反差,汪中正在面子上自然有些挂不住,但大家想着只要桂枝开心就好,她倒是“不负众望”,丢下了新郎自己欢快地在亲朋好友之间穿来穿去。
柳叶陪着桂林在厅外帮着迎宾,人们递上红包步过去后,往往又回过头来望望他们二人,艳羡的目光与言语时时不断。
曾陈与曾燕也结伴而来,曾燕笑着上下打量柳叶:“柳姐姐,长时间不见你,没想到你在深山中修炼得更像仙女了……”
柳叶笑着道谢,坦然地迎着他们俩的目光。
曾陈与曾燕随着人群走进大厅,坐到宴席上,听见身旁的客人望着柳叶的方向低声说:“这柳叶啊,以前觉得他与曾陈是一对,现在看来,她与杨桂林才是绝配呢。他俩站在一起那真的是一文一武,小鸟依人……”
虽是窃窃私语,却摆明了有故意让他们听到的嫌疑嘛,曾燕咳了一声,与周围的人打招呼,曾陈却忍不住频频向那个方向张望,脸色愈是苍白。
酒宴过后,人群各自散去,家人间也各有安排,柳叶四人一辆车随着“大部队”一起也回到林场。
经过桂林两三天的忙碌,桂枝的“小窝”也已焕然一新,桂枝自然乐得合不拢嘴,汪中正虽是一副恭恭敬敬道谢的样子,但柳叶看得出这里面多少有些屈辱的成份,结一场婚哪,心惊肉跳地,现今终于尘埃落地,这小两口终于可以好好地歇歇了。
这套老房子让给了妹妹,桂林自然不方便再住在这里,只能在宿舍楼腾了间空房聊以栖身,昨天他俩已将它打扫好,今天直接搬去就行了。房间整理好后,两人便商量着不如下午就回瑶寨,柳叶回到自己房间,望见堆在角落里的那个纸箱,忙了这些天,自己竟然都忘了,她拿起手机,打通了曾陈的电话。
柳叶在房里等着的时候,从抽屉拿出那支木镯子犹豫着要一要也一起装进纸箱里,又想及分手的那天,曾陈的那番话,竟终究狠不下心来,便只得将他锁在箱子的最底层去。算是彻彻底底地与过去说再见了。
曾陈是跑着来的,他倚在门边,一只手擦脸上的汗,一只手扶着门,对着柳叶笑。
“这些,都是你落在这的,那件衣服也在里面。你都拿走吧。”柳叶也向他笑笑,指了指那个纸箱。
“哦……”曾陈的眼圈红了红,“你可以直接扔了……我拿回去也没什么用……”
“嗯,我是怎样也得先问问你,你既然不要了,那我等会就拿去扔了。你回去忙你的吧,我等下也要回山里了……”柳叶下了“逐客令”。
曾陈点点头,转身走了,他本已走出去好一段路了,突地又折了回来,抱起那个纸箱,一声不吭地跑了。
柳叶站在窗前,他的背影终于不见了,本是想着自己终于可以轻松上路了,但一颗心却还似被什么重重地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是万万分地,不愿做那扑火的飞蛾,一个女人,穷其一生,不过是想着找一份真心一份依靠而已,她又何必还在旧事上反复纠结?她这样做,予己予人,都是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桂林骑了车来等他,进房来帮她拿行李,留意到那个角落已经空了,兀自笑了笑,也不多问柳叶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棵棒棒糖来塞到柳叶嘴里,两个人上了车,一路说笑着,向大山深处驶去……
又是一个多月恬静平淡的生活,村里的学生们已度完暑假回了学校,适龄的孩童也大多像他们的哥哥姐姐们一样,去到了对面山外的小镇上学,或是小小年纪就选择在校寄宿,或是爷爷奶奶也跟了去,房子空置着,冷冷清清,天子岭的信号塔终于峻工,在这里,手机终于能派上用场了,村里为柳叶的幼儿园置买了一台大电视,小朋友们也可以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好几个少儿频道的动画片了。就像桂林所说的,这里的人们,生活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进入秋季,天干物燥,桂林和他的林警队就更加忙了,除了要防偷防盗,还要预防山火,巡逻力度比多雨季节时加强了好几倍,还时不时有些山农不小心走火,他便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腻在柳叶身边,只能借着当值路过的空隙进来瞧一瞧她,捎上一些零嘴小吃,就又去往下一个村庄了。柳叶已经习惯了与他的相处模式,如果几天不见,她也真的会非常想念他,于她而言,桂林就像是一杯温开水,虽不浓烈鲜艳,却已不可或缺。
柳叶的“接班人”也终于来了,丈夫忙得没时间去接她,她自己从李家湾走来了,与柳叶相当的年纪,虽然外貌普通,但大方得体,让人一眼看上去非常舒服,衣服虽然宽松,但已难掩微微隆起的小腹。柳叶忙接下她的行李,让出舒服的椅子让她坐下。
“我虽没多读什么书,但教几个娃儿肯定不比你差。我啊,你看我这情形,生下孩子再加上再带个一两岁,不在这留三四年我都不会走咧……”她侧着头盯着柳叶看了又看,“我家那个说他们队长的女朋友多好多好,现在一看,是真的好呢……”
柳叶就只是笑,让她休息了几天,便慢慢地将孩子们交给了她
自己想着该好好利用剩下的时间,好好地与这里的风景亲近亲近才好,多给这些山山水水拍些照片,免得日后想念时,一点凭念都没有。
小溪是必须要去的,沿着溪流向上走,便能走到源头——那就是她上次险些遭遇不测的地方,如今野薏米已成熟,变成了诱人神秘的黑色,一串串在阳光中闪着光,柳叶采了好些,一串串提在手里,又用手机对着拍了又拍,心想如果自己做一个有关深山的网站,放这些图片上去,会不会迷倒一大片网友?
她又想,如果回到林场能再尝试着开一家网店呢?专门用来销售山里的野味和林农们自产自销的产品又会怎样?最好不过,若能吸引些投资商进来开发旅游就更好了。只是,她能想到的,上层领导自然早已想到了,却久久未能实施,这里面肯定是有许许多多原因和客观困难吧?
只是自己的这些想法倒是可以和桂林说说,他能想到的和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已有好几天没见他了,他那么忙吗?工作中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
当天夜里,桂林就来了,柳叶正睡得迷迷糊糊地,被门外的敲门声惊醒了,桂林十万火急地冲进来,催着她换衣服,“曾陈他出大事了,你快跟我走……”
他能出什么事?柳叶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问,胡乱套了件外套就跟着桂林走了。
桂林一路加速,柳叶抱紧他,把头靠在他的背上。
“到底出什么事了?”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队员刚才报告的,说有人看到曾陈从大坝上跳下去了……现在好多人都在帮着找呢……”
柳叶惊得差点从车后座上掉下来,心跳得厉害,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紧紧地抓住桂林的衣服,手不听使唤地抖起来。
“你别急。不会有事的。”桂林回头把她的手又绕回到自己腰上,骑得更快了。
终于过了李家湾,离水库大坝还有十几公里,因大坝就在李家湾对岸,坐船也就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行程,此时大坝灯火通明,所以从这边望去,遥遥地可看到那边的情境,似乎许多船只聚集着,柳叶的眼泪开始不听使唤,难道就仅仅是因为自己那天的冷淡吗?她不敢再往下想。
到了大坝,那里已围了不少的人,曾家人坐在河边哭天抢地,曾燕也跟着上了船,几名林警队员在附近找了能用的船,帮着下河打捞,时间一点点过去,打捞队也慢慢筋疲力尽。
桂林扶着柳叶下了车,自己一个猛子也扎进了河里,几分钟后,也无获地上了岸,眼见着就陷入了绝望之境。
“这么久没捞到,人应该是没了。这样一路河水冲下去,这时也该冲到李家湾了,不如就去李家湾码头找吧!”一个帮忙的从船上下来,冲曾老爷子喊。
于是一群人又火急火燎地往李家湾赶,李家湾应该也得到了消息,村民们打着手电早已在码头边忙上了,常大妈坐在地上也是哭天呛地,习水性的早就下了河,看样子也是一无所获,一同赶来的人赶紧又跳下河去找,柳叶下了车,找了个僻静处就地坐着,整个人都好似傻了。
常大妈一看见曾家人,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对着曾燕和她妈妈又是打又是扯拉,口中一遍遍念着:“你们逼的,都是你们逼的,你们逼的,都是你们逼的……”,曾家人早已伤心欲绝,便任由她怎样打也不还手,旁人早就无暇管她们几个,任凭他们扭着哭成一团。
突然,有人听到分管处厨房下的河岸边传来低微的拨水声,桂林领着几个人往那边游过去,一会儿,托举上来一个人,正喘着粗气,但明显还是个活人,那不是曾陈是谁?
桂林一时脾气上来,也不管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啪啪啪”照他脸上就是几巴掌,把本来半晕不晕的曾陈打晕了过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把曾陈抬进了常阿姨家里。曾燕长长吐了口气,过来从地上拉柳叶起来,也随后跟着。
常阿姨找了套衣服,几个大男人帮着替曾陈换好,把他丢到床上,塞进被子里。
暖了一会儿,曾陈醒了过来,眼睛顺着围着的人们找了一圈,吃力地抬起手来指着柳叶。
曾老爷子劈手把他的手拍下来:“好你个小子!你有本事啊,还玩上自杀了!”
“谁说我自杀了?我……只是横游水库而已,如果能游到李家湾……我就去找柳叶,如果半路死了……也就死了。”曾陈有气无力地说,在水里泡得太久了,他的脸上、嘴唇上没有一丝血气。
“好好好……好好好……”曾老爷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快别吵了。游了那么远,他累坏了。让他休息休息再说。你们都留在这休息休息再说。”常大妈谢过众人,将众人送走后,回来劝道:“说穿了,不就是孩子的婚事吗?就别再逼他了。”
柳叶绷着的神经松了下来,看样子曾陈应该没什么事,自己实在不便再留在这里,她回过头找杨桂林,他却早已走了。
曾陈躺在床上,生怕她走了,眼睛盯着她,吃力地向她招着手,就是不肯睡。
曾家人只得尴尬地退出房去,让柳叶留了下来。
柳叶坐到他身旁,伸出手让他握着,将头伏在他的手背上,哭起来,等她再抬起头来,曾陈已睡着了。柳叶就一直这样坐在床边陪着他,隔壁房间时时传来些争论声,半夜时分,老场长也赶来了,隔壁才安静了些。
第二天早上,曾陈还在沉沉睡着,眼角处泪痕未干,即便是睡着了,眉头处也似打了个结,柳叶俯下身,仔细地再看了看他,然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常阿姨与老场长各在一张长沙发上侧躺着,她见到柳叶出来,忙招呼她在自己身边躺会儿,轻声道:“昨天晚上,我们说了一夜,曾老爷子终于答应你与曾陈的婚事了。他如果不同意,曾陈以后就留在我这,我照样有钱给他修大房子,你放心……”
柳叶摇摇头,实在无力再说些什么,昨夜她一夜没睡,整个人头重脚轻的,便歪在沙发一端,闭着眼睛养养神。曾燕也从隔壁房里走出来,坐到柳叶身边,把头靠在柳叶肩上:“柳姐姐,对不起……”
柳叶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他这样做,并不是单单因为我。可能是你们家,一直认为他很怯懦吧,所以他只是想反抗一下而已。”
曾燕摇摇头:“都是我的错,我一直在利用他对他爸爸的依赖来捆绑他,甚至让他离开了你,我一直认为他不爱我没关系,只要我爱他就行了,只要我们还是一家人就行了。本来我们明天就办婚礼了,他应该是忍耐到了极点了,所以要逃走……你说,我是不是好自私又好傻呀?”
“你还记得吗?上次我们在河边你说的话?你说我们三个人最后的结局,要看曾陈怎样选择。”柳叶想了想,轻声说,“现今,不一样了。他只能选择结不结婚,与不与你结婚,而我,已经不会任由他的选择而选择了。你懂吗?”
曾燕看着柳叶,呆呆地盯了她十几秒钟,她哭着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先别逼他,也别催他。让他在这呆几天好好冷静冷静。晚些时候,我会好好与他谈谈。你等会儿好好劝你爸妈先回去,好不好?”
曾燕答应着,整个人终于从崩溃边缘慢慢复转了过来。
用过早饭,四个老人又心平气和地谈过一番,曾燕便领着爸妈坐船回了对岸。
一直等到午饭过后,曾陈才从房里走出来,他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了一番,过来拉柳叶:“柳叶,我们走吧,你去哪我就去哪。”
柳叶向他笑笑:“我正好有话要跟你说,我们出去转转。”
两人走到河岸边,各自找了块石头坐下。
“昨晚,你吓坏了吧?我真的不是要自杀,是他们想岔了……”
“我在想如果在半年前,你像昨晚那样做,我会不会立即就感动得痛套流涕,然后海角天涯与你私奔呢?我想了又想,应该我们的结局还是会一样。所以,当初你选择与家人妥协,选择放弃时,我虽然痛苦,但却并不怪你,相反地,我的心里一直都还有你。”柳叶看着他,轻声说,“所以你昨晚那一跳,非常非常自私,也非常地不负责任。你能游得过来又怎样?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如果你半途淹死了呢?你有没有为你家人想过?有没有为曾燕想过?又有没有为我想过呢?我不否认你是因为爱我、放不下我才这样做,但我们都不能因爱情之名就去摧毁周围的一切吧?更不能忘了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我们当初既然已经选择了分手,你又何必还要想着回头呢?”
“我本来是已经认命了。”曾陈红着双眼,“可是当我看见你与别人在一起时,我就控制不住对自己的怨恨、对我家人的怨恨。凭什么我不能选择与我爱的人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就那么离经叛道吗?我不甘心。”
“柳叶,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你不爱杨桂林对不对?”曾陈跳起来,“那我们就一起走吧,我们有手有脚的,去哪里都能生活呀!”
“本来,应该还有爱吧。”柳叶摇摇头,“但经过昨晚,一点也没有了。就算我心里还有你,那也只是还记得从前的美好。现在,我一心一意想着的,是杨桂林。我也只有与他在一起,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
“哦,原来你是真的已经变了心了?”曾陈冷冷笑道:“我就算与你分了手,也没有一天不爱你,我都肯为了你去死,可是你却还是爱上别人了?”
“如果你还爱我,我们就彼此好好珍重吧。别再做让彼此为难的事了。现在没人再逼你做任何事,你爸也不会再逼着你结婚,你好好想想以后的路吧。我也想着你能放下心中所有的包袱,开开心心地活着。好吗?”柳叶站起来,看着曾陈的眼睛。
“既然已经不爱我了。你又何必再管我死活呢?”曾陈甩了甩头,丢下柳叶,自己一个人转身往屋里冲,“你放心,我也会彻底忘了你,既然爱情没了,我就不会再让别人看不起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再看我的笑话!”
柳叶望着远处的江面,擦了擦眼泪,低低叹息了一阵,又呆呆地在河岸边站了站,然后掏出手机来给桂林发了条信息:“快来接我。”
她默默沿着河岸穿过村子,上了马路,独自一人慢慢顺着路往山里走,走了约模半个钟头的样子,桂林就到了,摩托车“嘎”地停在她的面前。
“不是说,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陪着的吗?昨晚怎么自己一个人偷偷走了?”柳叶作出副生气的样子,斜着眼瞪着他。
“我哪有?我只是衣服湿了,回去换衣服而已。”桂林揉了揉眼睛,重重地拽了拽柳叶的手,催她坐上了后座,依旧“逼”着她搂紧他的腰,然后心满意足地往瑶寨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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