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杯茶

破晓时分被暴雨惊醒，就再也无法入眠。这是一个风雨如晦的清晨。

天还未完全亮，玻璃窗上挂着移动水珠的痕迹。窗外，黑压压的乌云触手可及。这些暗灰都是悬在天空中的支离破碎，排着队等待地心引力协助它们完成降落。

不远处形状柔和的小山丘偶尔有微弱的灯光一闪而过，伴随着隐约短暂的隆隆声。睡眼惺忪的通勤者蹑手蹑脚地驶过每一道弯曲，努力打起精神配合着雨点沉重又密集的节奏。半个小时之前喷的香水被体温轻轻唤醒，像一条喀什米尔羊绒围巾软绵绵地贴在脖子上。

五点五十八分，教堂的钟声响起，还未敲到六下，厨房里的日光灯就亮了。早上泡一杯新鲜薄荷茶已成雷打不动的习惯。倒掉水壶中剩下的水，刷子伸进去，松动水垢，再冲洗，接着将水加至“三杯”的位置，按下开关，过不了两分钟就能听到水沸腾发出的咕嘟嘟声音。在黑色壶身将要开始剧烈颤抖、开关跳起来之前快速切掉电源。厨房顿时一片寂静。拿下暖气片上已经干得起皱的防水外套，随意披上，赤脚踩进有划痕的白色球鞋，脚底接收到了一些凹凸的触感。

打开后门，一阵风夹杂着雨水有力地扑来，进入鼻孔的还有被割碎的青草那绿色血液的气息。走下台阶，立刻即被大雨包围，透明的豆粒急促地敲打在头上，融汇成一片水流，顺着外套上的褶皱流淌下来。上周还有些干枯发硬的草坪，经雨水浸泡一整夜变得无比松软，踏上去的一瞬间脚轻轻下沉，恍惚下一秒就会陷入一个未知沼泽。

薄荷享受了整个夏日阳光的洗礼，长得犹如野外未修剪的灌木丛一般高大。飞快地掐下四簇长在最顶端的嫩芽。它们溺水已久，毫无生机地昏瘫在手心，潮湿的绒毛让叶子紧紧粘在一块。

水壶里的热水在这个时候应该降到80度了。将叶子放进双层玻璃杯里，再缓缓加入热水。很快，原本昏迷的叶子苏醒了，从杯底游到水表面，惬意地漂浮着，慢慢褪色，茶汤被渲染成了明亮的浅青。清甜的气息被水蒸气托起，扩散到四周。

双唇贴上杯子边缘，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水表面泛起迷你涟漪。轻轻抿一小口，再一小口，茶汤的热量没来得及蔓延到整个口腔就涌入喉咙。不过却只记住了第一口的滋味。

眼睛扫过早餐桌上那封信，昨晚才写的，还不知道以怎样感动人的方式结尾。停留几秒后，手中的杯子缓缓地倾斜下去，溅出的茶水恰当好处地打湿了信纸，某些墨水字迹如同花朵般绽开，像极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