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书︱小舒坦

舒坦就是舒服。从前的乡里人人，就习惯说成舒坦。而且还常在前面加个“小”字，唤作小舒坦。这么一“小”，人们的日子也就小巧起来，宛如一幅精致的小画面，透着那么一份悠然。

小舒坦里，都有着怎样的景致呢？剃头掏耳朵，算一个。

过去，农村人理发，都说剃头。剃头匠一头挑着工具，一头挑着脸盆。村路边，树底下，挑子一放，就是露天的剃头铺。那时的剃头推子，都是手动推的。咔嚓咔嚓。声音不高不低，正好。

剃完了头，年纪大些的，还要掏耳朵。静静地坐着，歪着头。剃头师傅手拿一根细长的工具。其实，跟现今人们熟悉的挖耳勺差不多。掏耳朵是个细活，一定要静悄悄的。掏的人，被掏的人，旁边看着的人，还有玩耍的孩童，都得屏住呼吸才行。随着剃头师傅轻轻地用工具在耳朵里搅动，往外扒拉耳屎，一阵又一阵似痒非痒的感觉，次第袭来。人都说，那叫一个小舒坦。

劳累一天，腰疼腿酸。晚上饭前，煨二两小酒，自斟小酌，也算一个。

北方农业地区。农活是个体力活，而且一年到头干不完。一天下来，胳膊腿都累，乏。收工回家，躺下去就不想起来。但晚饭总得吃啊。年长的人，出于解乏的考量，煨上二两小酒，慢酌。吱一口，品一品；再吱一口，品一品。眯着眼，或者就一口农家小菜，再吱一口。

那酒，就是当地手工酒坊，用红薯干或者秫秫（高粱）酿造的，绝无酒精勾兑之虞。文火温煨，微热，但不烫。入口不冲，而酒香四溢，绵绵的快意散开，直至舒筋通络。有文艺范的，还轻声哼哼几句戏文里的词儿。人也在心里说，小舒坦啊。

夏日高温。喝上一口井么凉，也是典型的小舒坦。

从前乡间，高温天正是田间管理的紧忙阶段，其中锄草又是顶要紧的一项。越是日头毒辣，越要锄草。因为效果好，锄掉的草不容易复活。但总在毒日头底下动弹，人受不了啊。隔一阵，得到田头的树下歇一歇，喘口气；也喝上几口井么凉，解解渴。

井么凉，就是从村里吃水井中打上来的凉水。物理学上说，地下水恒温，一年四季稳定在4℃左右。高温天里，喝得上这个温度的水，该就是舒服了。不过，不是舀上一瓢，就咕咚咕咚喝下去的。皖北人喝井么凉，有个小窍门：慢慢喝。喝上一口，慢咽；停一小会儿，再喝一口，如此反复。

井么凉为啥要慢喝？因为它太过于凉。一口气喝下去，身体会受不了，要生病的。而且细喝慢品，从嘴里到肚里，才能体验到渐进式的透心凉。这，才叫小舒坦啊。

舒坦舒服，都是感受，也是享受。旧时的乡里人看来，高堂大屋，鸡鱼肉蛋的日子，是大舒坦。那样的人家，叫舒坦户。普通人家呢，只能是粗茶淡饭，甚至稀汤薄水了。但他们发明了小舒坦的法子，尽管小了些，倒也不失为盎然的景致。因此，无论南方北方，乡里人会享受，是出了名的。这个标志，就体现在那些小舒坦的画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