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雨声中,北京成内湖。
幽居一室,即使没有看到雨声,我们却知晓下雨。还知道下的极大。耳旁几乎奔流着大马路上的河流声。
而我们听的见一朵花么。 真的看得到一朵花么。
在一片如北冥倾泻的雨声中,熊老师这么跟我说━━“你未见此花时……”
闭上眼试想想看,当你未见此花时,此花存在否??
这却说的是,眼到心的距离。 有时候,耳朵反而离心更近呢,因为目障常有而耳障不常有。
月初忽看到一片草地上盛开的绯色牵牛,瞬间将我的记忆牵回了年少。记得每每期末考试后成绩出来前,牵牛开的最最好。刚收割过麦子满是麦秸的田野里铺满了昂首向天的她们,好像吹响的号角般替小时候的我们宣扬着暑假终于来临的狂热欢喜。
现在没有暑假了,忽看见此花,心中却依然昂扬着一份欢快雀跃的气息。也听人说起,我所描述的牵牛,乃是“打碗碗花”,并不同种的。不过存留我心中的,是这绯色号角的样子,似乎已无关科学解释下的种属门纲。
这种号角吹响的激越感觉,投射到我每年的每个七月。
七月,是牵牛和木槿的时节。
万物亦各有其时节。
花什么时候开,自有其秩序。或可称为“自然规律”吧,如果非要形容的科教频道一点的话。而我们怎么发现这秩序,却并非科教,而近乎于艺术了。
试想远古先民,在狩猎采摘以果腹之时,用什么来丈量时间更迭呢?一季一季的花,都被悉心观察并记录,默默印刻在心中。
那时候我们与自然是极其亲密的。 我们的感知也极其敏锐。 我们甚至预判着下一季花朵的到来,都写进节气里去。
花季是古人理解自然的方式。
现在,我们却不了。 我们现在看不到牵牛花的初放神态,因为投射不到心中的,恍若不存在。不再欢呼暑假的到来,似乎自然而然也就记不得绯色号角,不再记得节令了。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
时常存在于日常中的小花,正因其日常反不被我们所见。
摄影师常说眼睛是最精妙的照相机,捕捉得到极其丰富的细节。然而很多时候眼睛看到了,却未到心中。这正是眼至心的距离远了。 被生活的日常所掩盖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共处。
战国时有茶圣叫千利休,庭院中朝颜盛开。丰臣秀吉听闻约定第二天去赏花,上门后却发现满园的朝颜都拔光,疑惑的被带入茶室,看到一轮朝颜插在古铜器花盏里。茶室简陋粗茁,似古雅昏黄的底色,衬托的这花枝周折格外精雅无双,见之忘俗。秀吉为之惊喜瞠目。
这就是茶道中著名的朝颜一轮。
若你能看到这日常,看到这小花,眼至心的距离才真的开始缩短开来,你才真的与『画一朵花』接近起来。
至此,你方才懂得,画一朵花最根本的,与你临摹多久翻看多少图册无关。而是你可否凝神听雨,安心观花。
这也是为何,宋花鸟画如此隽永的原因。 因为宋人懂得缓慢的看,直至看到花的心里去。
艺术真正在探寻的,正是缩短这眼与心之间的距离,回到一脉天真。我们眼前总有很多幻象,成为我们无法悉心观察的目障;似在阻挠我们看到事物的本质。
不仅是宋画,每位优秀的艺术家,其实都一定程度上找到了自己的“通路”,来接近本质。
然而,每人呈现的面貌却不一而同。
这也正是艺术的美妙之处,如此和而不同。
艺术家眼中的花
列举各大艺术家的牵牛花作品(孝尤)
面对这些作品时,若依然无法摆脱脑海中的固有幻象,不妨听一听画。听一听线条之间奔流的声音和他们在一幅画中所营造出来的秩序。
这便好一些了。
“……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如何看一朵花 和人的心境有关”
围绕这句话再去想想看,如何去观察其实是难以言表的,这是主观的,关乎心。关乎每个当下的你自己。也正是王阳明之意。但眼睛是精确的,可以找到最微妙的一点毫厘之差。
重要的是,投射到你内心的,是怎样的一朵花?
宋·杨万里·《牵牛花·其一》
素罗笠顶碧罗檐,脱卸蓝裳著茜衫。
望见竹篱心独喜,翩然飞上翠琼簪。
(补牵牛诗文 叶圣陶、秦观)或者你会记得语文课本中的"打碗碗花"━━━
有一次,外婆领著我从水渠旁边经过,老远就望见草地上的野花开得一片粉白。走到近处,我才看清那花开得十分异样,粉中透红的花瓣连在一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小碗,那“碗”底还滚动著夜里的露〔lù〕珠。多麼新奇、多麼有趣的花啊!我挣脱外婆的手,蹦跳著去摘那花。不想外婆却急忙拉住我,连声说……
(叶圣陶这篇可选择公众号编辑模板中的“滚动效果”)或者你会记得叶圣陶的清淡风格━━━
手种牵牛花,接连有三四年了。水门汀地没法下种,种在十来个瓦盆里。泥是今年又明年反复用着的,无从取得新的泥来加入,曾与铁路轨道旁种地的那个北方人商量,愿出钱向他买一点儿,他不肯。
从城隍庙的花店里买了一包过磷酸骨粉,搀和在每一盆泥里,这算代替了新泥。
瓦盆排列在墙脚,从墙头垂下十条麻线,每两条距离七八寸,让牵牛的藤蔓缠绕上去。这是今年的新计划,往年是把瓦盆摆在三尺光景高的木架子上的。这样,藤蔓很容易爬到了墙头;随后长出来的互相纠缠着,因自身的重量倒垂下来,但末梢的嫩条便又蛇头一般仰起,向上伸,与别组的嫩条纠缠,待不胜重量时重演那老把戏;因此墙头往往堆积着繁密的叶和花,与墙腰的部分不相称。今年从墙脚爬起,沿墙多了三尺光景的路程,或者会好一点儿;而且,这就将有一垛完全是叶和花的墙。
藤蔓从两瓣子叶中间引伸出来以后,不到一个月功夫,爬得最快的几株将要齐墙头了,每一个叶柄处生一个花蕾,像谷粒那么大,便转黄萎去。据几年来的经验,知道起头的一批花蕾是开不出来的;到后来发育更见旺盛,新的叶蔓比近根部的肥大,那时的花蕾才开得成。
今年的叶格外绿,绿得鲜明;又格外厚,仿佛丝绒剪成的。这自然是过磷酸骨粉的功效。他日花开,可以推知将比往年的盛大。
但兴趣并不专在看花,种了这小东西,庭中就成为系人心情的所在,早上才起,工毕回来,不觉总要在那里小立一会儿。那藤蔓缠着麻线卷上去,嫩绿的头看似静止的,并不动弹;实际却无时不回旋向上,在先朝这边,停一歇再看,它便朝那边了。前一晚只是绿豆般大一粒嫩头,早起看时,便已透出二三寸长的新条,缀一两张长满细白绒毛的小叶子,叶柄处是仅能辨认形状的小花蕾,而末梢又有了绿豆般大一粒嫩头。有时认着墙上斑剥痕想,明天未必便爬到那里吧;但出乎意外,明晨竟爬到了斑剥痕之上;好努力的一夜功夫!“生之力”不可得见;在这样小立静观的当儿,却默契了“生之力”了。渐渐地,浑忘意想,复何言说,只呆对着这一墙绿叶。
即使没有花,兴趣未尝短少;何况他日花开,将比往年盛大呢。
刊于《北斗》创刊号(1931年9月20日),署名叶圣陶;1981年11月18日修改。
熊老师的声音沙沙的,却温和。 听他描述一朵花之时,我脑海中满是一朵花被他轻轻拈起的样子。 此刻带着时差与时空,不知葡萄牙那方土地开放的是怎样的日常小花,我想雏菊总是有的。
想象着与北京连天暴雨不同的南欧阳光下,雏菊开的一脸天真烂漫,于风中摇曳。
北京的雨啊,不知何时能下停。不知雨后这些『朝颜』还能在朝阳中展露美颜吗。不过暑假的号角已经吹响,除了疯玩,现在也是拥有大把时光好好画画的时节了。若晴天安好,适逢你与一朵牵牛相逢,请在这篇文章中投稿。若你也喜这暑假吹响的号角,那么也可画一幅稿投来;若暴雨连绵,不幸未有朝阳下盛放的牵牛但却及其幸运的看到梅雨怪或是蘑菇精,也请顺应天时,投来吧。
因为,这炎热漫长的夏季说长却也不长,我们却想一同看到你所看到的夏季模样。
━━━━文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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