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七岁。那个冬天的雪可真大呀,满眼都是白。只有少数勤快的人家小院里才能看见地皮的颜色。大道上的雪被马蹄猪蹄狗蹄踩得坑坑洼洼,还有各种粪球,走起来都隔脚。所以,我常常一个人跑到田野上去玩。那里的雪被冬北风刮的一层一层的,就像水纹一样,还硬硬的,踩上去,咔哧咔哧的声音很好听,仿佛还有一丝空空荡荡声音从哪里发出来。我一个人走啊走啊,有时就会突然踩空,那看起来很硬的雪会突然变软,一脚下去,整条腿就都跟着没影了,然后就是另一条腿,再然后就是整个人都趴下,两条胳膊爬呀爬呀!等到回家的时候,妈妈总是用扫炕笤帚把我衣服裤子统统打扫一遍,然后再脱下那双她亲手做的千层底布鞋,掏出里面用苞米叶子缝成的鞋垫,把它们放到火盆的烙铁上。那天晚上,我们一帮孩子围在火盆边上听奶奶讲故事,讲某某人家的孩子不听话,自己跑到野外去玩,被张三咬死,吃了。某某人家孩子不听话,一个人跑到树林里去玩,被屁股精抓走了。那天晚上,没有点洋油灯,我们守着时明时暗的火3盆,听着奶奶的故事,听着窗外北风从秫秆帐子穿过时的怪叫,奶奶说,那是鬼哭狼嚎的声音,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敢一个人跑出去了。
在家憋了两天,实在受不了,就偷偷和比我小一岁的叔叔商量好了,跟着大我们几岁的姑姑去玩,可姑姑却总嫌我们绊脚,就用雪块打我们,于是,我们又商量了一下,还编出一套骂她的方案,她头前走,我们就在后面跟着,她拿雪块打过来,我们就躲起来骂,胶皮车,拉咸盐,角瓜脑袋王清贤!王清贤,就是小姑!
那一天,小姑头前走,我和叔又偷偷跟着,幸好没被发现,等她前脚进屋,我俩后脚也到了。这是我们队的会计家,这家的闺女桂英和姑可好了,所以她们总是背着我们嘀嘀咕咕的,哼!我们倒想看看,你们能玩什么花样。
屋里很暖和,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一眼就发现炕上的火盆里放着一个小洋漆盆,里面有娇黄娇黄的油渍拉,那冒着油泡的油渍拉!火盆的另一半,放着一个用粗细铁丝缠成的专门烤豆包的链子,上面是娇黄娇黄的带着嘎巴的豆包。
桂英拿起一个豆包放到炕上轻轻一按,就成了饼状,然后又到小盆里一蘸,就开始丝丝哈哈的吃,还用小勺一勺一勺地把冒着泡的油渍拉轻轻送到嘴里,我的眼睛都看直了,心里想着,那该是怎样的滋味?她咋那么快就咽下去了?为啥不在嘴里多嚼一会儿?多香啊!
我正在努力的想像,就觉得肩膀那里突然疼了一下,然后小姑就扯着我的手说,回家!我极不情愿的,又看了一眼那个小盆里的油渍拉,那些烤得娇黄娇黄的豆包!
刚走出门,小姑就又很很地掐了我一把,赌气地骂着,馋鬼!要馋死了?你!我哭着跑回家,姑也哭着撵回家。
丢人!太丢人了!姑一边哭一边喊着!
那眼睛都直了,就盯着人家的油渍拉,从盆里到嘴里,那嘴都直动弹!姑一点都没给我面子。
你等着,再跟着我一回,我就掐死你!
姑使劲地哭着,仿佛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奶奶把我搂在怀里,替我擦了擦脸,然后拍着我的头说,听话,再别跟着她后面,也别馋人家的东西,等明年的,咱家也养头猪,也给你们烤油渍拉!后来,奶奶真的就养了猪,真的就烤了油渍拉,可我还是觉得,没有桂英家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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