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农历正月初七,天气晴好,我翻了翻黄历,觉得是个走亲访友的好日子。
三年前,老冯告诉我,说从今往后,你就得自己去报恩了。她把一切情绪都压进了声音里,轻轻的,低低的,落在我的耳朵里,却沉重的像是叹息。
幼年时,我曾经很多次地坐在我家二八式自行车的横梁上,由大王带着,在正月里顶着风雪去看望被定义为我恩人的姑姑一家。对于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姑姑,老冯和大王每每提醒我:这是你的恩人。
他们对我说,那是救命之恩。
我当然知道,如果没有当年姑姑一家的施饭之恩,收留之义,我兴许是活不下来的;我更知道,但凡二十七年前我家大王稍稍皱一皱眉头,我甚至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八九年,大王在听到严打风声后,悄悄送走了老冯,又把两个女儿分别送到别处,自己独守着新建起来的房子,等待着来自政府的裁决。这或许是我家大王这一生唯一的一次知法犯法——他希望自己的第三个孩子平安降生。
公社来了人,他们在梳理完大王和老冯的家族亲属关系后,又派人挨家挨户的搜寻老冯的下落。百般无果之余,他们告诉大王,要么带老冯去医院流产,要么就等着推土机来推倒这四间新房。
我想,那天晚上对于大王来说,一定是漫长而煎熬的。
我小时候偶尔听他跟别人聊起这段往事,他说,那天夜里他在院子里枯坐了大半夜,就着不甚明朗的月色,喝了半瓶酒,摔碎了酒瓶,然后进屋倒头就睡。第二天他就去了公社,当着一众目瞪口呆的公务人员,在那张可能真的会让一家人失去容身之所的纸上,从容地按下了一枚鲜红的手印。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轻快,脸上的表情隐约有点骄傲。那时我在旁边听着,虽不大清楚那枚手印意味着什么,却本能的觉得高兴,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摆出无限骄傲的姿态来。
等我真的长大懂事,方能从这些只言片语的讲述中想象还原出这桩陈年旧事。得多大的勇气啊,要顶住亲朋邻里或直白或委婉的劝说,要舍弃全部家产,要经受短暂的妻离子散……
我在老冯的唠叨声里,抬头往外看。窗外新雪初霁,天空湛蓝,流水一样的阳光漫进来,晒得人浑身发软。我忍不住甜蜜又心伤地想,我家大王真好。果决又任性,坚强也无畏,顶天立地,是个盖世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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