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学生开学,每逢阴雨连绵的天气,我就时常想起我那双早已不知去向的黄胶鞋。那是我一生中第一双从街市买来的鞋子。那鞋子我渴望了将近十年,那鞋子不知隐含了外祖父多少牵挂。
小时候,大多数农村孩子家里穷。要穿一件像样的衣服困难极了。除非母亲的手工活灵巧或有个在外工作的有钱亲属。每逢天阴下雨,孩子们更是遭罪。来回的上学路上只能顶个破草帽,或者披张塑料布。找个蛇皮袋弄个雨披样披在身身上就算好看了。脚下常常是湿透的妈妈针缝的布鞋。有雨衣,伞,雨鞋的孩子没几个。要是有,也是用过了无数人。衣服鞋子湿了咋办?回到家里,大人就急忙给孩子们换下,拿去厨房烧饭的土灶火边去烤。鞋子就放在灶火里的炉灰上,滋滋的冒着白色的湿气,不一会就八成干了。再穿上继续上学。就这样,生活过了一年又一年。
1978年的秋,12岁的我去离家十里的镇子上学。没了家人的照顾,贫困显得更加窘迫。我和一同离家上学的邻居女孩住在一个远方妗子的娘家,和七十左右的老太婆住在一起。放学回家我们经常开水泡馍沾点盐巴和辣椒。那已经是不错的生活了。要知道,留在家里的弟妹和大人不一定有小麦蒸熟的馒头,也许又是一天一天的用小米蒸熟的发糕或满锅的红苕什么的。但相比我来说,他们可以吃上热乎的东西。我住在老太婆那里,开水不是总有的。有几次,放学回家的我们,面对主人家的空热水瓶,不得不喝盛在小缸里的下雨水。(老太婆住在后院,儿子一家住在前院,老太婆的水经常是我们用小桶抬到后院,或者下雨盛下的雨水。)那个凉那个涩,我八辈子也难忘。
该下雨的季节照样下雨。没了家人的照顾,我只得胡乱度过了。有时候放学到老太婆那里,自己就给自己烤鞋子。没有干鞋子,就只能继续穿着湿沉沉带泥巴的鞋子了。
家人总是叨唠着给我买双胶鞋,可总是买不起(我家老少八口)。初二那年,一个雨天放学的夜晚,我正在泥泞的”回家”路上走着,忽听一声”停下”。原来是单腿残废的梅想和我结伴而行。我走近梅,走路费力的梅立刻手搭在了我的肩头。泥泞的道路显得更家难以前行。走了不到几十米,又碰到另一个小儿麻痹双腿乱撂的梅。不用说她也立马搭在我的另一个肩上。漆黑而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我的双脚无数次陷入泥淖中。幸好后来的那一个走了一节就和我们分开了。费力好大的劲,我终于和梅走回了巷子。我的鞋子沾满了湿沉沉的泥巴,裤管也带泥带水。一个人本可以较轻快地回”家”,也不至于弄成半个泥人,可老天偏偏安排了两个腿有疾的人。也许是为了让我牢记一辈子泥泞的遭遇。还好,我新换的八十多岁的姥姥的小姨菩萨心肠,为我在夜间烤干了一切。苦难的日子一天天度过,也从未想过好日子是什么样子。只盼着能有一双胶底鞋。
不久,一个晴朗的下午,我正在街道走着。忽听到一声熟悉而亲切的声音。抬起头来,外祖父已在眼前,手里拿着一双崭新的黄胶鞋。随即,爷爷让我脱下布鞋,换上新鞋子。
从此后,我的记忆里再也没有拖着布鞋踩着泥淖的印象。
外爷爷给我买东西补贴我们的家用是常事。爷爷是一辈子的农民,那时还住在村头一所百十年的窑洞里,快退伍的舅舅正等着新房子和新媳妇。爷爷的零花钱是在西安的大舅舅月月省出来的。那时的工资每月只有18元。爷爷拿出多少又偷偷地贴补了我家从无人知晓。经常翻开爷爷的席子下,可见一张张整齐的一角纸币。
到了镇子上学,爷爷经常走上四五里路给我送点难以吃到的饺子或白馒头炒菜一类的,那是我学生时代最享福的时刻。
不知是母亲的叨唠还是爷爷送饭时看见我的脏鞋子。总之,我终于有了救命的鞋子。在一些同学眼里,我还看见了羡慕的目光。
相比同龄的孩子,我的童年是较富有的。因为一直有爷爷省吃俭用的贴补。
想起外祖父,我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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