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毛发下的小小身躯,是你我今生定格的记忆。
那是处在地球最北部格陵兰岛一个偏僻的小镇上,正逢暴雪降临,穿过一片黑压压的荒草,再越过几条已经被冰封的溪流,溪流最深处可以看见鱼群迂回的踪影。再往东你会发现一间古老而破旧的平房,从已经有裂纹且又多糊了几层早已泛黄报纸的窗户缝中透来幽黄色微弱的光,室内昏暗的灯影下,凯莉一家人厮守在一起,姐姐,妹妹,弟弟,和冬以及外出还未回来的父亲。岛上的日子虽然艰难却十分充实,凯莉的母亲很早就抛下父亲离开了这个荒蛮之地,而凯莉作为姐姐,便承担起照顾这个家庭的重担。妹妹的性格活泼,弟弟却截然相反,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寡言,冬是一条金色的拉布拉多犬,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抛弃在街边的路灯下,被凯莉捡回后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但,还是少了些东西啊。”凯莉默默地想着。
铁门外是风嘶吼的声音,凯莉一边担心父亲又一边安慰害怕的妹妹,弟弟在吃过几块用特制酱汁腌制过的麋鹿肉和一些野菜后早早睡下了。随着暴雪越下越猛,在已接近凌晨时,外面传来一阵厚重疲惫的步伐声,凯莉先是从门洞里望了望,便快速的打开门,父亲身上灰黑色的毛皮大衣已堆积了厚厚的雪层,最外面的颗粒状雪花在壁炉的火苗烘烤下已经化为水珠,一颗一颗垂在外面。父亲坐在木制的泛白的椅子上,脱去大衣和皮靴子,悄悄打开了内室的门,凯莉正巧端了杯热水准备给父亲暖暖身子,一抬头却发现父亲的胸膛鼓鼓的,十分好奇,身后的妹妹刚想扑上去,突然,一只小东西从父亲磨旧的毛衣中钻了出来,它惺忪地眨了眨眼睛,银灰色的柔软毛发塌在父亲布满皱纹的手掌上,“:哪!是只猫咪耶!“妹妹雀跃起来,颠着轻快的步伐在屋子里欢呼,又开始围着姐姐转圈。凯莉高兴地说:”冬,你又有新的伙伴了!“
冬依旧打着呵切,不过这一次,它用舌头舔了舔凯莉的手心。
弟弟则是第二天才发现这只小东西的存在,不过也没怎样兴奋,自从母亲走后,弟弟就很难再对一些事变得热衷了。
晴天的格陵兰岛,与阴天的情况大不相同,又或者说,像是地表冰寒苔原和热带雨林般毫无交集。阳光肆意照射,一切被摧毁的生物又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自己的重生。
冬与夏子照例的上学日,早饭是切块的胡萝卜和乳酪海带粉烹饪的土豆,凯莉在收拾完餐具后,便带着弟弟妹妹一起踏上了上学的路,若是平时,冬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可是,有了新成员的参加,冬格外紧张,挺起胸脯笔直地前行,时不时用眼斜扫着那个新成员,以确保它是否掉队。
他们先是绕过长满苔藓的草地,任凭蟋蟀的叫声充斥着耳膜,随后青草的鲜腥味扑面而来。接着走过一架锈迹斑斑的铁链桥,四周雾气缭绕,新成员瑟瑟发抖不敢前进,冬早料到它会这样,便伏趴下身子,当肚皮接触到冰冷的硬土时,冬不由自主地剧颤了一下,新成员很识相地爬到了冬的后背上,于是冬摇摇晃晃的随着大部队过了桥,小家伙怕是过于害怕,一过桥就硬是从冬上跳了下来,可不小心立马滚进一个泥潭里,溅了冬一身。冬还没来得发脾气,小家伙便哼叫起来,又蹦又跳,兴奋得不得了。凯莉看到了,温柔的将它抱起来,用布将它擦干净,妹妹在旁边用溪水给冬洗掉泥浆,弟弟低头咬着狗尾草用脚在玩弄石子,凯莉将擦干的小家伙举起来背对着太阳。没了寒风凌冽,剩下的都是鸟语花香。凯莉看着小家伙对着太阳的影子激动地叫个不停,它柔软的银灰色毛发在微风地吹拂下格外惹人疼爱,凯莉的心不知怎样被一下子填满了,就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既然你这么喜欢晴天,就叫 夏子吧!”“好好听欸!夏子!夏子!哈哈!“妹妹应和着。
于是,不紧不慢中,他们终于到了镇上,在一个路灯的转角后,就是学校了。妹妹激动的向学校跑去,站在学校门口凯莉对弟弟嘱咐一番后就离开了,走时顺便捏了捏弟弟的脸,弟弟慢吞吞的朝班级走去,突然身后传来”喵喵喵“的声音,回头发现,原来夏子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姐姐尴尬地摊了摊手,解释道”我也没主意,看来它并不想走掉呐.”弟弟虽然不喜欢夏子,但是也不能放任它在学校里乱窜,这可不比家里。于是弟弟一把抓住夏子的背部将它塞进自己的书包里。
弟弟不讨厌上学,但更说不上喜欢,因为他并不明白上学的意义所在,只是想让凯莉和父亲安心,这几乎是孩子们共同所想的事情。弟弟只是低头一直在装模做样的听课,而夏子在书桌里熟睡着,弟弟用手扶了扶它浓密的银色毛发,它换了个姿势从肚子里又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很快到最后一堂课,可教师似乎是想刁难弟弟,弟弟无法回答上来,便任由老师批评,他知道他没有办法和那些孩子相提并论,他知道他无法随心所欲,因为他没有资格。放学后,弟弟留到最后一个才起身离开,他需要将这些悲伤的情绪隐藏得好好得才不会被发现。突然,弟弟感觉自己的手湿湿的,低头发现夏子正在舔舐自己的拇指,并蹭了蹭他的手臂。弟弟愣了愣,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竟不自觉的湿润了。他身体缺失的一角仿佛被重新填满了,以一种匿名的方式。于是,在大家伴着夕阳走过铁链桥时,弟弟很小声地说了“谢谢。然而冬和夏子似乎听懂了,摇了摇头。
冬与夏子这个原本苦涩的宅院,因为有了夏子的存在,被一点点镀上了彩虹般绚丽的颜色。雨后的天空下,一家人在草地的岩石边野餐,空气里有淡紫色风信子和肉松酱汁金枪鱼三明治的味道,父亲不断捋着白色的胡须,妹妹大口大口嚼着多汁的番茄,弟弟在草地旁的小溪里捉鱼,姐姐则用木勺捣弄着铁盒里的土豆沙拉。夏子趴在冬的身上,蹭来蹭去,眯眼看着这些璀璨的宝物们,无比享受。盒子里的三明治逐渐减少,落日徐徐洒下来,父亲搂着熟睡的妹妹,弟弟靠在岩石上读着曾祖父留下的泛黄故事书,冬则静静地看着他,凯莉带着夏子向草地的西边漫步而去,焦黄的草因为有了阳光的投射变得温和动人,“呐,夏子,看到了么,那边就是我和父亲曾经郊游过的地方,那里埋葬了我弄丢的红色鹅卵石。”凯莉不经意地指着偏东的远处,顺着凯莉手指的方向,夏子望过去,那是一片已经长满杂草的荒地,枯败,空旷,令人心生寂寞。夏子又回过头凝视着凯莉的目光,在凯莉的眼底,那里,有一丝悲伤。返程的路上,夏子低着头跟在冬后面,一家人沿栅栏旁地石子路缓慢地行走着。
石子路边的蔷薇盛开又凋零,角落里的野草肆意生长,夏子从一只孱弱的银灰色小猫逐渐变得灵巧丰厚。然而它也发现这家主人头发上的白发越来越浓密,凯莉的父亲身体大不如从前。家里靠南边的棕木四方桌上,瓶瓶罐罐越来越多,家中氛围也从以前的恬淡变得逐渐沉默,僵硬。夏子有点难过,这几天它一直趴在轮椅旁边,陪着父亲在院子里一起晒太阳,一天,夏子悄悄回头,发现凯莉正在院里铁门前悄悄地抹眼泪,夏子低着头,玩弄自己的肉蒲蒲地爪子,它不明白,好端端的,凯莉为什么总是会哭泣,为什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快乐地陪自己和冬散步了。冬也好几天不再吃东西了,明明是会饿肚子,为什么要这样呢,大家··········夏子蹭了蹭父亲的衣领,父亲用粗糙的手掌滑过夏子的耳朵,头顶,脖颈,夏子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院里的一切。
这些事情是在很久后夏子才慢慢明白的东西,因为有了羁绊,有了思念,一切的决定都显得如此名顺言正。
然而,在一个起风的午后,夏子窜过哭泣的众人,悄悄绕过靠在墙边无力的冬,来到了父亲的床前,用力蹭了蹭父亲的脸,发现父亲一动不动,又接着蹭了蹭,父亲连眼都没眨一下,夏子不明白,它开始疯狂地撕咬父亲的衣服,一边撕扯一边怒吼,谁料冬一把咬过它,摁在地上,夏子刚要反驳,发现冬的眼圈经仍然泛红,它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心里非常非常难受,它只知道父亲不能再醒来用他宽大手掌抚摸它了,不能再用小提琴为他们在雪夜拉一手苏格兰曲。夏子呜咽着。弟弟,妹妹和凯莉一直跪在床前很久很久,久到夏子已经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几天,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夏子每天都要去父亲的墓碑前呆一会,它可能是想躲避什么,它发现凯莉很痛苦,她早早被迫接受了这个世界的馈赠,可世界又残忍的地将其收回。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下午,阳光透过叶稍折射下来洒在地面上,光影斑驳,夏子就静静地坐在空轮椅旁,突然一个激灵,头上似乎落下什么东西,它晃了晃脑袋,一片枯败的黄叶悠然落下,瞬间,夏子想起了父亲曾经温柔的抚摸,它忽然开始明白了将人类与动物衔接起来的情感,这时,一颗颗泪珠顺应而落,没想到,分离的滋味会这般痛苦,我还能做点什么吗,我该去做点什么的。夏子抖擞身子,站起,飞快地向远处奔去。
身后的冬大声呼唤,急躁的冬却无法做些什么,无形的链条已将它闩锁在家里,它必须要守护这里,这是父亲最后的意愿。
夏子,在拼尽全力的寻找着,自己曾经见过,父亲曾把一颗珍贵红色鹅卵石丢失在这一片野草中,它要将它带回去,一定要。很快,银灰色的毛发染上了泥土的颜色,混杂着沙砾,锋利地野草边刃不断摩擦着它的肚子两侧,慢慢渗出血迹,汗水每次流淌,都会渗进肚子处地伤口,夏子忍着剧痛,用牙齿从巨大的岩石下费力叼出一小块渔网编成的缀包,夏子的牙齿根部因为被渔网撕扯被勒出道道血印,但这时红色的鹅卵石在夏子看来是闪耀无比的。锯齿草割裂了夏子毛绒绒的耳朵,导致夏子一阵聋鸣,脑子嗡嗡地响着,眼前一黑,夏子便不小心跌坐倒下。
“要在天黑之前快点离开这里,不然四周的野兽闻到血腥味会饱餐一顿的。”夏子跌撞着起身,嘴里死死咬着渔网缀,夏子的两眼因为红肿疼痛而缩成一条竖缝,嘴中的口水不断淌出,不论什么,它都是不会放弃的。
凯莉在家焦急地走来走去,她很害怕夏子出什么事情,她很恐惧,冬不停地蹲下又站起,最后,壁炉地干柴即将泯灭,火星逐渐缩小再缩小,直到熄灭,夏子还是没回来。
第二天清晨,凯莉照常起身打扫院子,夏子的事且一直让她放心不下。突然,冬的一阵狂吼打乱了凯莉的思绪,她知道夏子一定是回来了,便立刻向院子里奔去。
然而那一幕,凯莉永远无法忘掉。
冬围绕在一个满身血痕尘土皑皑的小家伙旁边,驱散着前来觅食的蚂蚁群,凯莉颤抖的靠近到这个小家伙旁边,只见它僵硬的身体上已经盖上一层薄薄的霜花,而它的嘴里叼着的,正是自己十四岁那年和父亲一起
父亲的墓旁多了一个小小木牌,爱猫 凯莉·夏子 之墓。
凯莉轻轻地抚摸着冬:“以后,只剩下你陪我们了。”
弟弟却摇摇头,扯了扯凯莉的衣服说:“夏子还会一直在我们身边的,不是么?”
冬与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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