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想起了我的妈妈。
她离开我已经26年了,记得那天早上她去参加同学的葬礼,出门前还轻轻亲了下我的额头,我不耐烦的翻了个身,谁知,那是个谁也想不到的诀别,那年我23岁。
记忆中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她藏在北山一棵柏树的后面,白皙的手轻轻牵着几片树叶,那时树叶是翠绿的,而妈妈穿了件鲜红色的马甲,披散在肩的长发拢着一个带着雪花瓣一样的发带。妈妈是戴眼镜的,笑得灿烂,照片是爸爸拍的,还说妈妈笑起来嘴好大。
记忆中的画像,一直存留脑海,随着时间的打磨,却是越发真实与温暖。
正文:
43岁的妈妈很爱美,她冬夏都爱穿裙子,是过膝盖的那种,妈妈说:“这样子的话,和你爸出去,会显得你爸爸比较高。”
妈妈是在铁路机务段工会家属办工作,机务段是铁路系统的核心站段,有工人2000多人,妈妈能叫出大多数人的名字,最厉害的是,妈妈还认识他们之中多数人的老婆、孩子。
记得一次工会组织活动,妈妈是带着我妻(当时的女朋友)去的。妈妈的交谊舞尤其是中三步跳的特别漂亮。妈妈教女友跳舞,“腰要直,腿绷紧,把胸挺起来,旋转时眼睛只看一个点,不要怕别人看你,那是因为你美”。妈妈那天穿了她最爱的浅绿色旗袍,满场纷飞,两人像姐妹花,旋转的像蝴蝶。
休息时,妈妈也没闲着,逢人就介绍:“嬛儿,这是你张伯伯”,“嬛儿,这是你马阿姨……。后来,女友和我说,“那么多人,原本是有些害怕认识的,妈妈陪在我身边就像老母鸡一样,呵护她不要怕;一会儿又像教练,要求她主动出击,去玩,去和人聊天。”
妈妈的腿有严重的风湿,痛起来一步都不想走,但那天,妈妈带着女友跳了中三、快三、慢四、伦巴,一首接着一首。
后来,女友成为了我的妻子,每次总会笑着给我说这一段回忆,眼角带着泪光。
26年了,很多尘封的影像随着袅袅的烟又翻腾出来。
葬礼上,50多岁的赵大爷捧着装满蚂蚁泡的酒,伏在妈妈的遗像前哭着,“小莲啊,你怎么突然就走了,风湿还疼么,我刚抓的蚂蚁啊”,那流出的鼻涕呀,好长。
赵大爷是铁路的退休职工,腿有残疾,家有一子一女,妻子患有间歇性精神病。1993年时,当时有政策子女可以早接班,归段里工会退休办负责。因为孩子年龄不够,一年多了赵大爷没有办下来手续,眼看政策就要到期了,不知怎么,这个事妈妈就知道了。
大冬天,妈妈带着赵大爷从段工会、车间、局退休办,到派出所、分局、街道居委会、医院、学校,盖了无数的章,终于办好了手续,孩子上班了。
那年春节,赵大爷来家里拜年,带来了两个黄桃罐头和一罐蚂蚁泡的酒,他听说这酒能治风湿,就去地里捉那种黑蚂蚁,这蚂蚁毒性大,咬的双手像丢在路边被雨水泡过的老树皮。
他走后,妈妈看着那两罐字迹已经模糊的看不出生产日期的黄桃罐头,对我说:“儿子,能帮人一点就帮一点。这罐头应该是你赵大爷家里最能拿出手的了,吃是不能吃了,但这是你赵大爷的心啊。”
十几年后,赵大爷夫妇先后过世了,听赵大爷儿子说,“莲姨送给我爸妈的暖瓶、枕巾和被子,我爸都不让用,说是个念想。”
这样的事和这样的人,我知道很多,很多,很多。
儿子是没有见过他奶奶的,但奶奶却是他心目中的偶像。
儿子刚记事儿时,拿着照片问我,“爸爸,这奶奶是谁啊?笑的真好看”。
“儿子,这是我的妈妈,你的奶奶。”
“那奶奶怎么不来看我啊?是不是我不乖?”
“奶奶最喜欢你了,看,你的小手风琴,你的童话书和唱片,都是奶奶给你的。”
儿子小时看的画册、绘本,都是奶奶多年攒下的。儿子非常喜欢和珍惜,这些画册、绘本就像他的奶奶,陪在他身边,和他玩耍和讲故事,,,
有一次妻子洗衣服不小心打湿了他的最爱《西游记》画本,小小的人噘了两天嘴,后来自己把画本晒干了才作罢。
儿子上小学三年级的一天。我回到家里,看到他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不说话。
“怎么了,儿子”我问他。原来是姥姥批评他捐款捐多了。儿子告诉我,“班级有同学重病要手术,班级号召捐款。同学们就1毛,2毛的捐,他就着急了,就把自己攒了半个月要买轮滑的45元捐了。”他说:“我班主任的爸爸就是机务段的聂爷爷,他们都认识我奶奶,我要大气,不能给奶奶丢人。”
那理直气壮梗着脖子的样子,我心里一热:“儿子,你这样子真的很像你奶奶。”儿子就开心的笑了。
有人说,小孩子是纯洁的天使,他能记住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儿子初中时带他去沈阳玩,在卧铺车厢和列车员聊天。不知怎么就说起机务段,说起他奶奶了。或许,是因为小朋友习惯听奶奶的故事吧,一旁的列车员说,“哎呀,你们是莲姐的儿子、孙子啊,莲姐,我永远都记得”。“我结婚时,就是莲姐给张罗的,还帮我订的饭店。莲姐人可热情了,啥事找她都不怕。”
再后来,列车员从餐车买了菜,又特地串了班,陪我们一家吃了饭。说起那些年妈妈怎么到他家里做他父母工作,让他接班;说起他和他哥哥打游戏机把游戏机柄弄坏了,是莲姐陪着去和人家道歉的;说起结婚时莲姐陪着去女方家过礼,给主持婚礼等等等等。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儿子那年15岁,他奶奶已经过世18年了。
最后儿子说:“爸,我想奶奶了。”
记忆中的人,记忆中的事,不曾远去,总以各种方式鲜活着,存在着,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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