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冬天,李娟跟随熟识的牧民,进入了阿勒泰南部沙漠——哈萨克游牧民族的冬季牧场,在那里生活了3个月。
她在之后的冬天,写下了自己在冬牧场的生活,记忆中的寒冷叠加现实中的寒冷,双重寒冷的加持,让她逼真还原了那个冬天的所有细节,以及寒冷中的赤诚与柔情。
因此她说,《冬牧场》是她写作上的最大自信,是她的代表作。
李娟妈妈经常跟村民吹嘘女儿是个作家,因为李娟已经出版了两本书,但在村民眼中,李娟依旧是个扑朔迷离的人物,主要有四大疑点:
不结婚、不工作、不串门、不体面。
这样的李娟让妈妈很没面子。
2010年冬天,李娟终于要做一件作家才做的事了,她要跟着迁徙的羊群进入荒野深处,观察并记录牧民的冬季生活。
妈妈忙前忙后为李娟进入冬牧场做准备,帮助她选择跟随的牧民家庭,最终选定了居麻一家,家中有年近半百的居麻夫妇和他们19岁的女儿加玛。
李娟跟着这家人一起干活,背雪、赶小牛、傍晚赶羊、绣花毡、缝补破衣服......
她完全进入一个陌生的家庭,熄灭自我,全身心探索他人的情感和希望。日日夜夜相处,一点一滴拾捡别人的故事。写下了最后的游牧景观,写下了牧民们最深处最沉默的生存。
最初的时候,牧民们都觉得李娟不可能在这样的生活中坚持下去,因为冬牧场物资匮乏,单调、空旷、沉寂、艰辛。
冬牧场位于沙漠地带,黄沙漫漫,唯一的水源是斑驳的残雪,掺了沙子、羊粪蛋和枯草的残雪,这样的雪要用来吃饭、喝茶、洗漱、洗碗、洗衣物、洗澡......
采集残雪很麻烦,花几个小时用编织袋背回来的雪,化开后用不了一天。
这样的雪装了三天之后,李娟决定这个冬天再不洗澡了。一个礼拜之后,李娟又决定再也不换洗衣服了......
荒野生活是艰苦闭塞的,即便如此,牧民们还是想着尽量美化自己的生活。
李娟住在加玛家的地窝子中,家陷入大地两米深,面积不足20平米,墙壁整齐地砌着羊粪块。
19岁的加玛是个心灵手巧、欢乐热情的姑娘,她用有限的材料,皱巴巴的彩版报纸、废弃的画稿、食品包装盒说明书、绣花袋、壁毯、布料,想方设法美化粪墙。
花毡铺开,壁毯挂上。加玛又给一切露在外面的家什披上绣着花的盖头——被垛、衣物、小铁皮箱、电瓶、音箱……于是一切都羞羞答答、温情脉脉地统一了风格。
休息的时候,居麻把家里的每双靴子擦得锃亮,把地毯磨损的边缘修剪整齐,把每件工具都修理收拾利索。
一家人用勤快和智慧,支撑起一方温暖整齐的空间,因为他们有这样一个信念:哪怕生活在如此局促的地坑中,生活也绝不能马虎。
这本书中,我最喜欢的人物是加玛,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
加玛的故事,要从她说过的一句话展开讲,她说:“我放了五年羊,姐姐画了五年画”。
16岁的姐姐乔里潘有着极高的绘画天赋,全家都不忍埋没她的天赋,支持她去伊利的师范学校学画画。
14岁的加玛不得不辍学跟着爸爸放羊,因为弟弟妹妹都还小,家中需要劳动力。
在最重要的成长期,加玛在沙漠戈壁,在森林草野,与牛羊为伴,一年到头,与人群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月。
加玛努力地学习汉语,因为她有着小小的忧伤的野心,想去上学,想去县里打工,想学点手艺,想穿得漂漂亮亮地走在城市大街上,想过独立、新鲜又时髦的生活。
但是加玛却无法马上离开荒野,因为她是家庭的重要支柱。
邻居家的胡尔马西和加玛一样忧伤,一样无法离开荒野。
第一次去荒野放羊的前一天,胡尔马西找李娟学习汉字,他把18个汉字的发音用阿拉伯字母拼出来记到小本本上,想通过学习,打发漫长寂寞难熬的放羊时间。
年轻的胡尔马西,没有爱情,没有财产,只有孤独,干活也不好好干,除了手机没有特别的爱好。
他不会汉语,又不再是个孩子,像个影子一样,消沉,无所适从,却又无法离开孤独的牧场。
除了居麻一家三口,还有一只猫、一只狗陪着李娟。
猫儿经常被耍酒疯的居麻打骂,有一次还被全身涂满了油漆、眼睛里面也进了油漆,但猫儿依然好好活着。
狗更惨,在零下三四十度最寒冷的冬日,生了6只小狗,狗窝还塌了。每天晚上小狗们的惨叫声,让李娟无法入睡,但她又做不了什么,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好在小狗全部活了下来。
李娟写到,生命远比所看到、所了解的更结实,更顽强。
我喜欢阅读李娟写荒野漫步的文字。
她捡石子,白色,粉色,黄色,彩色的小石子,像一大盆糖丸一样诱人。
她观察路的痕迹,洞的痕迹,动物的脚印,天空的痕迹,云的形状,鸟的叫声。
她给芨芨草和梭梭柴之外的植物命名:缠绵,荡漾,抒情,黑暗。然后她走在满是缠绵草,荡漾草,抒情草和黑暗草的光明大地上。
她在大地上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为一些希望而欢喜独行。
她写道:“太阳未出时,全世界都像一个梦,唯有月亮是真实的;太阳出来后,全世界都真实了,唯有月亮像一个梦。”
最喜欢的,还是她在《我在体验什么》一文中的真情流露,所有的受挫、退缩、想要放弃、打起精神、感动、满足,都在这篇文章中,毫不吝啬的表露了出来,真挚到让人想要流泪。
在这陌生环境里,我依赖随波逐流和自然而然。我只能以不突兀和不冲撞来获取信任和安全感,并凭此平稳地接近真相。
总是在受挫,总是在受挫。一干完活,就浑身没劲,肠胃饥渴。可吃饱了仍然饥渴,不知源于身体内部哪一处的缺失……
尽管有这么多的无所适从、无能为力、狼狈无措,李娟却始终没有退缩的想法。
“虽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日日夜夜都那么窝囊”,她还是气吞山河地度过了这个冬天,没有感冒,没有其他不适。
因为在漫长寒冷的荒野冬日中,所有人用双手掬起的一小团温暖与安宁,让生活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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