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点暑假近两个月的休闲时光,留给我最深刻的记忆莫过于踩了一脚烂泥,而后又遭恶犬狂吠,让我一度惊魂。
当然,我这里借用了隐喻,“烂泥”和“恶犬”并非实指。无论烂泥粘在脚上还是恶犬疯狂咆哮,都令人不爽,而暑假的尴尬经历同样让我窝心。
八月初,三伏天过半,白天烈日炎炎犹如流火,夜晚闷热难耐如同蒸笼。华灯初上,小城充斥着光怪陆离和肆意喧嚣,并且有一些不安分的人影到处晃动。于是,露天聚餐成了夏夜寻常可见的场景。一些久被闲置的场地稍加改造,纷纷以“美食城”冠名,招引四方食客纷至沓来。我生性慵懒,不善交际,遇到聚餐避之唯恐不及。即便如此,整个假期我也有过四次和朋友的小聚。毕竟,日常生活中某些交际不可缺少,不经常走动,感情趋于淡漠。久而久之,也将游离于朋友圈之外,与社会产生脱节,成为朋友口头民间文学中的怪人。因此,有的宴席,我也没有拒绝。
朋友D和我交游甚笃,既是同学又是初次入职时的同事,彼此相当熟悉。近几年他家道坎坷,有点不顺心,我们目前不在同一个地域上班,平时相聚并不太多。这次他设下宴席,邀我前往,我自然躬逢,这是对朋友最起码的尊重。席间话题打开,海阔天空,心情倒也畅快。散场之际,H不期而至。H也是我们高中同窗,为人豪爽,当晚已在别处参加过一场宴席,面有酒色。不过,他依然神采奕奕,朗声打着招呼,落座后,我们没聊许久,更未推杯换盏,仅仅客套几句。品尝几片西瓜,略饮几杯清茶之后,感到已是深夜,大家纷纷离席,各奔东西。谁料想,不久H在转角的那条路上发生意外:一辆失控的轿车将他撞倒,顿时毙命。据说,无良司机未开车灯,飙到120码,疯狂前驱,造成二死二伤。从网上传来的视频清楚可见轿车撞断路边一棵景观树,撞倒一根电线杆,车翻之后,四轮朝天,汽车零件散落一地。当时,H骑着共享单车合规直行,而且紧靠路边,格外谨慎,偏偏遇到这个该死的司机.........
噩耗传来的时候是在次日清晨。我被手机铃声惊醒,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这是一个不常联系的朋友来电。朋友告知H遭遇车祸,一命归西,因为家属了解到H生前和我们曾在一起,就打电话向我们核实信息。这一晴天霹雳让我顿时愕然,过了许久还没有缓过神来。神情恍惚,让我很难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和死亡二字联系在一起。再三求证,得到的消息惊人相似:H的确远离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热爱的生活,离开了家人而去了永远无法返回的地方。
出于友情,我当时没有考虑太多,痛惜并同情H的遭遇,打算凭吊亡灵和慰问他的家人。不过在此与朋友交流之后,得到的消息让我心生寒意。他的家人不追究肇事司机的责任,而是迁怒晚上和他喝酒那些人,当然也包括D做东的宴席。我和D通话,D沮丧万分,反复唠叨好端端的家宴,节外生枝,弄成一团糟。他一再强调,平时他和H并无交集,这次是H自己主动赶来闲聊,无人提前向他发出邀请,而且他赶来的时候我们已准备散场。
可是,人命关天,不痛不痒的话毫无意义。我们要做的事情首先与H的家人面对面,讲清楚H当晚的行踪。不过简单的事情有点复杂,我们心存顾虑,担心H的家人处于激愤状态,情绪失控,不能理性客观倾听我们诉说。
不管怎么样,我们少不了面见他的家人。一个和H关系不错的朋友带领我们到了H的家,进门后感到空气凝重,犹如即将爆炸的火药桶。H的家人面若冰霜,怒气冲冲,间或听到詈骂和斥责。H的妻子,也曾和我们同窗共读,歪仄床榻一侧,有气无力,吐出的每个字带着愤怒。她反复抱怨我们这些人没有及时将H送回家,愧对同学情分。我们讲清原委之后,保持沉默,任凭他们指责。也许,沉默是我们当时唯一的选择。H的老母亲强调家中顶梁柱倒了,以后的日子不知该怎么度过.......字字句句明显指向宴席上的食客,不做任何调查,他们已经单方面宣判我们就是谋害H的元凶。
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仿佛刚刚穿行于座山雕的威虎厅,其恐怖和阴森让我惊魂未定,脊背发凉。
本欲安慰H的家人,不料引火烧身,完全超出我的意料。踏上归途,每个人心情复杂,依然沉默,思绪纷乱,感到无限冤屈。我也陷入深深自责,责怪自己何必非要赴宴。本来已经在家吃过晚饭,当时完全可以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只是拗不过D的盛情,这才前往。只是,当时真的没有想到就在不远处邂逅到此等麻烦事。
此后,我陷入痛苦和不安。一方面为H的不幸感到痛惜,另一方面是“威虎厅”的阴森可怖将我死死纠缠,无法从眼前抹去。更有甚者,H的家人不断通过电话、短信进行骚扰、威胁和谩骂,一时让我心力交瘁。我无法和他们心平气和地解释,更不可能再有平等对话,他们开口就是审判者或索债者的口吻,让我心惊肉跳。尽管默念“平生不做亏心事,有鬼敲门心不惊”,可是心脏依然抑制不住狂跳,我也无法阻挡内心涌出的恐惧和屈辱。
他们扬言要报复我,要到我家撒泼。他们打算在我家门口放置花圈,让我身败名裂。因为H的妻子有个亲戚就在我村,找到我家易如反掌。但我迁出小村数年,老院仍在,老人在家留守。难道他们会报复我家老人?我当时心绪烦乱,真的担心失去理智的他们会走向极端。担心家人处于危险之中,强烈的自责、恐惧和愤怒几乎将我吞噬。我本懦弱,从来不敢招惹是非,一直恪守本分做人。可尴尬事却落在头上,顿时让我感到阴云密布,大难临头。
在小家,老婆也不断责怪我,抱怨我当时外出赴宴未及时告知,如今惹了一身麻烦,给家人带来不安。不管我怎么辩解,她还是不依不饶、喋喋不休,于是我们家开始充满愤怒和争吵,平静的生活骤然被打破。我仍然选择沉默,但压抑的内心让我更加直接感知生活的沉重和苦涩。啥叫倒霉?这是明证:偶然一次赴宴竟然麻烦缠身,给自己家带来无尽烦恼和担忧,幸福感降至冰点。我顿觉人世间充满诸多不测和凶险,自己也仿佛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茶不思饭不饮,整天精神恍惚,甚至开始对“酒”、“聚餐”等敏感字眼产生条件反射,内心充满厌恶。我的心理承受力本来不强,于是本能抗拒手机铃声。倘若手机屏幕显示的是陌生号码,我自然莫名感到惶恐和紧张。任凭铃声持续,直到那声音渐渐归于沉寂。后来,我看到有人用H的手机号码发来短信,那些文字带着奚落、侮辱和诅咒,而且这些短信大抵都是在凌晨时分发来,瞥了一眼,惊悚感顿生。就在中元节(农历七月十五)当天,我在祭奠先人之时,短信再次发来,那些文字毫无诗意,直接指向恶毒的咒骂,追问我是否“缺钱花”,要不要给我“送些钱”。当时,我泪雨滂沱,因为一时倒霉,也给先人的亡灵带来不安。
人性中的冷血和残忍还能用什么来检验?我顿时感到无限愤怒。H之死令我痛心,可在客观上我和H的不幸并未存在严格的因果关系。如果没有那个混蛋司机的介入,我相信他会平安到家,也肯定少了后续的是是非非。H已经去世,他的家人情绪激动也可以理解,也没有必要理会他们的过激行为,于是任由他们胡搅蛮缠。他们这么不择手段,我只是觉得他们的做法能否对得起亡灵,能否告慰良知,是否尊重朗朗乾坤以及世间的公平正义。
或许他们混淆是非的边界,死缠烂磨的目的就是指向讹诈,因为肇事司机罪恶滔天,已经无力赔偿。他们坚定认为,H之死和酒有关,和一帮聚餐的人有关.......如果这么失去理性,在他们错误的意识中很多人都要买单。甚至广义论之,共享单车也要承担责任,因为如果没有这一交通工具,H回家时肯定步行,就有可能走上人行横道,那个发狂的司机不会伤及他的毫毛。交管部门也应该为H之死负责,那天深夜如果仍有交警执勤,见到这个发狂的司机及时阻拦,也就不会发生如此惨剧。甚至推而广之,制造汽车的商家也摆脱不了干系,如果不制造汽车,那么也就不会有人驾驶,这个该死的司机也就开不了车,那么惨剧就可以避免........按照荒唐的逻辑演绎下去,一桩悲剧就成了无厘头的闹剧。
就H的不幸罹难,我也多次求教律师,得到的回应都是我们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不管H饮酒与否,他作为成年人具有完全民事责任,当时合规直行也表明头脑清醒,具有完全民事能力。只是后来第三方(司机)的介入中断他的行程,导致了他的死亡。宴席之后,护送朋友回家并非法定义务,只要不是酩酊大醉,大家都习惯上各回各家,各走各的路。他的家人反复追究宴席散场之后未曾护送H,对此无理要求法律上不予支持。但是律师也认为大家毕竟同学一场,出于道义和友情可以前去慰问,建议我们根据个人能力可以适当表示心意。至于心意多寡,并未有严格的规定和数额。
可是,他的家人蛮横无理,戾气弥漫,已经让我心底悲凉,暂无计划和他家人有任何形式的接触。目前,只能遥祝H安息。如果他的家人继续放肆,无休止撒野,枉顾法律和正义,我将保留证据,求助法律,努力讨回公道,维护自己应有的权利。
令人心烦的暑假终于结束了。上班伊始,一切都是新气象,阳光依然明媚,空气格外清新,但愿晦气就此一扫而过,并对未来无限憧憬。毕竟已经踩了烂泥,那就好好蹭蹭鞋子,抖掉污秽,然后刷洗鞋面,晾晒干净,继续穿上,勇敢前行。另外,见到恶犬,也要鼓起勇气积极迎战。恶犬再怎么狂吠,也是色厉内荏,见到打狗棍它自然会慢慢后退,因为惩治恶狗的办法自然多矣。人不和狗一般见识,这才成就人的高贵和伟大。毕竟,晴天丽日,胸怀坦荡的人自然活得安心、顺心和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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