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父亲车祸住院，我从广东匆匆赶到医院伺候父亲。
在父亲住院期间，我见到人世间最残酷的决择。
父亲住院住了一段时间，病情渐渐好转，也不需要我时时守着了。
百无聊赖，我就在医院走廊上四处走走，透透气。
这一天，清冷的走廊上来了五六个有些不一样的人。
他们看着像是一家人，都拿着纸皮，方块拼图泡棉。
挨墙一溜摊在地上，或躺或坐，或闭目养神，或聊天。
吃饭时，他们照样在医院走廊席地而坐。虽然吃着快餐，但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很纳闷他们都不去病房，难道都是陪同家属吗？（医院陪床的患者家属一般都是一个，最多不超过两个。）
在病情方面，医院里一般是没有秘密的。因为大家都同病相怜，没病没灾的，谁来医院花钱买罪受？
谁来看什么病，一问，大家都会坦诚相待。
很快，与父亲同病房的患者家属，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奶奶告诉我。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得了高血压，很严重，需要做开颅手术。因为没有钱，已经拖了两年了。
最近病情加重，男人痛得夜夜都无法入睡。这才向他几个妹妹借了四万块钱，准备做手术。
但现在病房是满的，不得已，他们只能打地铺，在外面等。
我再去遛弯时，果然听到那男人向路过的医生询问，什么时候安排他做手术。
那男子一米七五以上，长得很壮实很年轻的样子，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得了这么严重的病。
医生很为难，说档期排得很满，这几天都轮不上他。
那男人和他的家人苦苦哀求医生尽早给他安排手术，不停地说“没有钱，耗不起，等一天就要多花一百多块钱。”
医生见他们一家都在走廊打地铺，也知道他们家境贫寒。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便叫了患者和一个家属同他一起进了医生办公室商谈。
没过多久，有一个不知是清洁工还是医生什么的，在大声驱赶他们，不许他们在走廊上睡觉。
他们一家人连忙起身，一齐向驱赶他们的人低声下气地求情。
那人铁面无私“去住旅店，便宜的旅店才二三十块钱一天。”——（医院附近的民居房做成的简陋旅店，一间房用木板隔成很多间，每一间刚好放一张床）
患者的两个妹妹和妻子苦求“我们真的是没钱，家里穷，身上只剩下两三百的饭钱。再便宜的旅店也住不起。”
那人似乎不相信“有没有那么穷哦。”
患者妻子忙说“我们没必要骗你，我老公动手术的钱都是向亲戚借的。”
那人也心软了，说“医院有医院的规定，我也是按规定办事。你们白天不要这样躺着，晚上九点半以后再来睡，注意不要影响别人休息。”
那一家人连忙起身收拾东西走开，对那人连声表示感谢。
晚上九点多钟，母亲打来电话，询问父亲的病情，我去走廊接电话时，那一家人又一溜睡在走廊。
患病的男子与他妻子头对着头睡，并没有避讳众人，两人的两只手握在一起。
妻子低低地鼓励着丈夫。看得出，夫妻俩感情特别好。
我估计可能是男人心情比较紧张。
他的其他亲人也在安慰他，叫他不要紧张，并说开颅手术在医学界是很成熟的手术。
走廊上有很多蚊子，很毒。叮咬人又痒又痛。叮一下，能让你挠上半天。我都不知道他们一家人怎么睡得着。
第二天，依旧看到他们一家人坐在走廊上。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
都靠墙坐在地上，并没有摊纸壳和泡棉，困了就眯眼打个盹。
果然也没人再撵他们走了。
医生说患病男子交的四万块钱不够治病。
他的老婆和妹妹们打了一天电话，到处向人借钱。
他的一个妹夫昨天返回去借钱，今天下午赶过来又补交了两万多块。
下午五六点钟，那患病男子这才被医生安排上了手术台。
凌晨一点钟左右，一声凄厉而又绝望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惊醒了同楼层所有的病患和患者家属。
我从梦中惊醒，听着那凄惨的哭喊，吓得我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心里实在渗得慌，我也不敢出去查看。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许多病患家属披着外衣从各个病房走出来。
同病房的老奶奶和她儿子出去瞧了两次，回来告诉我们“在外面打地铺做开颅手术的男子要死了，嚎叫的是他老婆。”
眼见外面出去瞧的人多了，我这才赶紧随着众人去瞧。
只见那男人的妻子头发蓬乱，在走廊上不要命地打滚。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见者无不动容。
医生出来说吵到病患睡觉，大声斥责了两声，也就走开了。
这种情况下，医生和护士也实在不忍心再去过多地斥责他们了。
那男子的两个妹妹死命地抱着嫂子，哪里又拦得住。
两姊妹一面泪如雨下，一面尽力护着嫂子的头，不让嫂子自残去撞墙撞地。
男人的妻子哭了一个晚上，闹了一个晚上。闹得我们整层楼的所有人都不得安宁，无法安睡。
但整层楼也没有一个人忍心去指责她们。我们跟着一夜没睡好，只好白天再去补觉。
大家心有戚戚，唏嘘不已，都十分同情他们的不幸。
病友打听来告诉我们。原来这男子才刚四十岁。
家里的老房子倒塌了，再不能住人。家里才刚给儿子盖了新房。
盖新房子的十多万块钱也都是借的。因为钱不够，也就没有装修。
看到这里，可能很多人要问，为什么不把借的十多万拿来治病，却去盖房？
听我慢慢解释。
一来，他们家老房子倒塌了，全家都没地方住。
二来，他们的儿子也大了。在农村，男孩子如果连像样的房子也没有的话，错过男孩子的青春，就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
这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两年前男子去医院复查时医生就说了，必须尽快做手术。不做怕血管爆炸，恐危及生命。
男人也是因为没有钱一拖再拖。今年实在是身体受不了了，这才又东拼西借好容易凑了五六万来做手术。
男人一家以为做完手术就会好。也都计划好了，做完手术后，让男人守着家，男人的妻子和儿子出去打工挣钱。
等男人休养一两年，一家三口再一起出去打工赚钱。然后，把房子装修好，给儿子娶妻生子。
谁知开颅手术才做一半，医生又发现几处异常。
原来这男子不单这一个病，还有几处长着类似血管瘤的东西。且位置特殊，十分危险。
医生直接了当，告诉病人家属如果选择抢救就要马上准备钱。
最少要四十万打底，估计在六十万左右。最糟糕的是，救活的机率只有一半。
而如果不抢救的话，男人下不了手术台，活不了几个小时。
真是船迟又遇打头风，屋漏偏逢连夜雨！
如晴天霹雳，男人一家子顿时陷入死寂的绝望之中。
莫说拿六十万搏男人一半的活命机会。就是百分百能救活男人的命，也弄不来这六十万块的救命钱。
何况是半夜凌晨？
凌晨五点多钟，病友感叹医生医术了得，医生料定男人只有五点多的寿命。
结果，男人果然在这个时间咽下最后一口气。
男人的亲人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但男人咽气时，他的亲人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哭得惊天动地，悲哀得无以复加。
没过多久，医护人员和男人的两个妹夫推着男人的尸体从手术室出来，穿过长长的走廊，去了太平间。
男人的妻子哭嚎得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低哑的嘶鸣。
她不住地扇自己耳光。恨自己没有钱没有能力给爱人搏命的机会。唬得两个姑子劝阻不止。
我在平时他们睡觉的地方，看见了男人的儿子，他瘫坐在地上。
二十岁出头稚嫩的脸上，尽是颓败。他仰着脸，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只听见他无助的低低地不断重复着“天哪！天塌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结语: 在医院里，我听到医生常说的一句话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句话实在太片面，对于有钱的富人来说，病入膏肓，药石无药，再多的钱也白搭，这句话用在这种情况，很恰当。
但对于我们穷人来说，最残酷的事实是亲人明明还可以奋力搏命，还有一线生机，却因为高额的治疗费望而却步。亲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作为至亲，经历这样的绝望和心痛，那种痛必是刻骨铭心，让人愧疚一生的！
医院是人世间最真实的照妖镜。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为碎银几两。可这碎银几两，能解万千惆怅！”
我们努力赚钱，流血流汗，力争上游是为了什么？
意义何在？
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和父母家人得到较好的物质需求。
也是未雨绸缪，让我们的人生少留遗憾。
是为了我们的父母家人，在老了病了，需要拿钱搏命时，我们可以做到问心无愧。不会因为拿不出钱，而陷入两难的境地！
你认为呢？欢迎评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