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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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友人在王维银杏树下留影）
王维，盛唐三大诗人之一。另两人是李白与杜甫。
“诗仙”李白，太傲。
“诗圣”杜甫，太严肃。
“诗佛”王维，和我们很亲近。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诗中有画，美不美？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情深意切，酷不酷？
“每逢佳节倍思亲”，是我们内心的直白。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连《红楼梦》里的香菱都忍不住喊，亏他怎么想得出呢？
少啰嗦。翻开《王右丞集》，妙语佳句俯拾皆是。
我很喜欢王维。是王维的铁杆粉丝。
我爱王维其实有一点小私心——他是山西祁县人——我真正的老乡。山西人爱攀老乡。有王维这样的艺术大腕，吹起牛来就骄傲的不行。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有机会观摩了王维的唯一遗物。同时，又感到我们航天人——具体点，就是我们四院，竟然与王维有交集——我们欠了王维点什么。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我获四院《征文》奖，院通知河西让我去领奖。我到西安蓝田院部，院宣传处很热情，派了一辆吉普车，由马晓安和小党陪着到处看名胜古迹——华清池，水月庵，大岩洞。转了两天，到了14#，就是我们河西359厂的三线后建。
下车后，他们指着厂房门口的一棵大树说，这就是王维手植的银杏树。
我的心一惊，眼前一亮：王维，亲手栽的树!
我赶紧仔细端详这件珍贵古物。它树干不粗，也不高大，树叶稀疏，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衰弱老人。呵，也难怪，它已经1200岁了。我走上前轻轻抚摸它的树皮。虽然经历了上千年的风雨剥蚀，但树皮仍然细腻紧密，光滑如新。我暗暗吃惊，要不人称银杏树是活化石呢。但它孤零零地站在这里，任凭骄阳暴晒，雪压霜欺，多么寂寞苦楚啊。而当初，王维一定是认真地栽下它，亲切地看着它成长，在这里安度着悠闲的岁月。
那是在唐玄宗天宝初年，王维购买了宋之问的蓝田别业，扩建成辋川别墅。这里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风景优美。王维十分喜爱，在这里的山水间流连往返，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翻开《唐诗三百首》，写辋川的绝句律诗很多。后来辋川别墅湮没了，但王维的美作永远活在人间。清朝康熙年间，在辋川别墅遗址建了王维庙，供人们纪念凭吊。但不知这庙在哪里？
我把这话说给文友马晓安。谁知晓安却深深叹了口气，说，
王维庙我们看不到了。就在这下面。
说着，他的手往前一指。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那是14#车间。里边隐约有机器的响声。
我的心阴沉了。
晓安继续向我介绍——六十年代末，备战，搞三线建设，呼市来人到蓝田选点。确定名称为“向阳公司”。院基建部出图，工程兵施工，进度很紧。审查14#图纸时，碰到了王维庙的问题，专门开会研究。一名管基建的付院长最后拍板，把车间往山根推后20米，才保留下这棵银杏古树。王维庙却埋在车间下了。……当时大家都没在意，一个破小庙，没啥了不起。——后来就是改革开放，发展旅游业，许多旅游团到西安，提出到辋川看王维庙。旅游局说，那里是国防尖端保密重地，不能去。把他们就吓住了。但港澳、国外的游客很难缠，台湾、香港，英国的剑桥，美国的哈佛大学都有王维研究会。这些人来后死活不信王维庙会拆掉。一个高级代表团经国防科委批准，办了许多手续才来到这棵银杏树下。他们有人抱着银杏树大哭，有人跪着磕头，唉，真感人……
晓安说不下去了。我也不说话。我唯一想说的就是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后来很长时间，直至现在，每当想起这件事，我总不能释怀。我觉得命运太亏待我们老乡伟大诗人了。人家杜甫有成都草堂，李白在马鞍山采石矶有纪念馆，而王维却什么都没有。在国外旅游，我见到许多文人旧居，像伏尔泰、但丁、雨果、歌德、普希金的，都完好地保存着。而王维仅有的一个小庙也被剥夺，这能说得过去吗？王维给我们贡献了那么多美的享受，而我们后人对他做了什么呢？
后来我又到西安出差，碰见14#的同志，已随院部一起搬迁到了西安近郊田王。他们告诉我，沟里那个车间厂房已经放弃，交给了乡里。农民要那东西干甚？门窗卸了，玻璃砸了，暖气拆下来当废铁卖了。估计不久就倒塌了。我听了突发奇想：真是那样，在原址重建王维庙多好啊。但转眼就知这想法实在幼稚愚蠢可笑。梁思成说，古迹是一次性的，任何重建都是赝品。只好随他去吧。
写这篇小文时，去《百度》搜“王维墓”，忽然看到下面的文字：
据《蓝田县志》记载，王维墓位于陕西省蓝田县辋川乡白家坪村东60米处，墓地前临飞云山下的辋川河岸，原墓地约13.3亩。现被压在向阳公司14号厂房下。《唐右丞王公维墓》碑石被向阳公司14号按石料使用，压在水洞里。墓前遗物有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督邮程兆声和陕西巡抚毕沅竖立的碑石两座，"文革"中被毁。王维的母亲也葬在此地。交通部六处修辋川公路时将王维母坟塔平毁。当年建设中的短视行为给蓝田的文物旅游资源造成了难以弥补的缺憾。
看得出来，《蓝田县志》对我们处置王维古迹颇有微辞。但后悔药到哪里去买呢？
我们是光荣的航天人。我们艰苦奋斗，砥砺前行，为祖国，为人民，为振兴中华做出了贡献。我们也应该是继承、弘扬悠久璀璨的中华文化的排头兵。为此，我怀着悔恨和歉疚，轻轻地说一句：
王维，对不起。……

                              张树森
                                          2020.2.20   于北京保利蔷薇防控新冠病毒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