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舅舅家听到谈起梅外婆的大儿子中风,不久前去世了。他结过一次婚,没有儿女,但是其实却有一个儿子,只是这个儿子住同村却没法相认的。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是生养在同村另一户人家里,是别人家的儿子,但其实是梅外婆大儿子的儿子。
梅外婆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古怪的老妇人,话多,喜欢多管闲事,弯着腰慢慢地挪着步子,扶着墙悄无声息走路,你一抬头就看到她站在门口外面,默然地倚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你,半响才悠悠地说,“今天吃什么好菜?”往往张口话还没说出来,就喘开了,她有哮喘,说上二三句话就要咳嗽几声。外婆招呼一下,她便进屋来,把头探到桌面上,鼻子都快要碰到碗了的菜了,认真逐个碗瞅一下,慢慢地抬起头,盯着我说“外甥狗吃了就走”。我只捧着碗盯着她这样说,留我自个儿生闷气。她自顾和大人聊开了。
梅外婆姓什么无从知晓,她是童养媳,四五岁时随家人乞讨经过外婆的村子,她家人用她换了一袋红薯就留下她走了。小时候去外婆家听她讲,她婆婆是一个厉害的角色,每天天不亮就要她起来舂一大家子吃的米,舂了早上吃的,又舂中午吃的,还要舂晚上吃的,一整天就站在青石臼面前舂米。舂米是一个体力活,我家就有一个半人高的青石臼子,以前没电时偶尔用来舂米,站在半人高的石臼面前,用一个两头粗的木棒或者铁钎把稻谷舂成糙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往往舂不了几下就嫌累。梅伯娘说她婆婆经常随意打骂她,要她洗一家子的衣服。还要纺线,从早纺到晚。从我记事起,她便没有丈夫了,听她自己讲,她老公吃了山上捡的野蘑菇,中毒死了,每每说到这里她都要骂几声”短命鬼,打包子的”。(我们那里称未到六十岁而殁为短命鬼)
梅外婆住的房子有三间正房,正房侧面有搭建了半间房我们称为厦屋,一般用来做厨房。她有两个儿子,小儿子结婚早生有一双儿女,梅外婆强势地分给半间厦屋给小儿子,自己和大儿子住着三间正房,大儿子住在三间正房的中间,正房两头的两间一间做厨房,一间做梅外婆的卧室,小时候不懂事,见她小儿子一家三口挤在半间厦屋里,做饭炒菜也在外面搭个土灶,就问我妈,为什么梅外婆不把一间正房给小儿子住,厦屋明明可以一起做厨房共用?我妈说小孩家家别管闲事。
听我妈说,梅外婆的大儿子原先娶过一个媳妇,因为生了一个女儿,梅外婆不待见她,邻里上门看新生儿她唉声叹气骂儿媳妇不中用,也没报信给亲家,儿媳妇在月子里见娘家人没上门看望,又听到婆婆闲言碎语和无知妇人的冷嘲热讽,又有一个人打趣她说,见她娘亲人挑着好多新生礼从大马路上来了,等晚上点灯还没有见人来,知道是被哄了,于是在床头用制鞋的麻线绳上吊死了。那个女婴也没存下来。此后,大儿子就一直没有娶妻,梅外婆的大儿子是赤脚医生,背着药箱行医在那个年代是不错的行当。他是极聪明的人,喜欢听广播,又极听母亲的话,没有妻子也乐得自在。此后梅外婆就与大儿子一起吃。他给一个同村的女人看病,一来二去就好上了。事情传到梅外婆耳里,她跳起脚上门骂那个女人,还指着那个女人的老公辱骂,说他没管教好自己的女人,那个女人的老公一怒之下,捉住她的一只脚倒提起来,此后她便住嘴了。梅外婆也与儿子生分了。后来那个女人生了一个儿子,眉目、嘴和下巴极像梅外婆的大儿子。那个女人生的儿子和我同年,我倒是在小时候去外婆家见过。
她儿子很喜欢吃红烧五花肉,三个手指宽的五花肉肥厚多汁,他一口咬下去满嘴油从嘴巴边溢出来,小时候见他这样吃目瞪口呆,所以记忆犹为深刻,到我上初中时,有人介绍了一个云南来的女人,那个女人面容姣好,苗条又丰满,,她也是一个很勤快的人,收拾好家里,又帮着种菜收割稻谷,我妈说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又会说话,待人也很礼貌热情,梅外婆的大儿子也对她极好,给她钱花,每逢赶集她也和同村的女人一样,去集市买东西。梅外婆却很厌恶她,嫌她炒菜只会放水煮,还不爱干净,用筷子直接夹锅里的菜尝。嫌她生过小孩结扎了不能再生育。说她是骗子云南那边有丈夫还有孩子。。等她儿子不在家,她就不用云南女人听不懂的话骂她。这个云南女人在这边生活了好几年,期间还回过云南,梅外婆的儿子不但给了很多钱,还买了车票。后来她回来又继续生活了一段时间。最后这个女人还是在梅外婆大儿子依依不舍的送别中走了再也没来了。那个女人还特别嘱咐他不要去再她!此后,梅外婆就与大儿子彻底生分了,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大儿子视若无睹。没过几年,梅外婆病了,即便是墙之隔,大儿子也不过去看望,甚至有一次,梅外婆挣扎着从床下倒在地上起不来,他听到了,只是找到邻居家年轻小伙,说那个老不死的在屋里喊叫你去看一下,大学生推门一看,见梅外婆赤身躺在地上呻吟,小伙子见状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小伙子的妈妈知道了直指梅外婆的大儿子很不孝顺,做事也很过份。梅外婆的儿子也不说什么,直到她死了,大儿子都不进祠堂祭拜,也不管事。
我出来工作很多年,很少去外婆家了,偶尔听到我妈说起他,说他在大街上突然中风了,幸亏发现的及时抢救过来。不过却是半边身子失去知觉,碰上新农村建设,他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后来跟着他外甥生活,再后来听说他再次中风,却没有上次幸运,已经不能动了。说话也口齿不清,只好送到敬老院,不久就去世了。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不会放手的父母之爱,犹如砒霜毒药,既毒子女,也毒父母。父母之爱如果私心太重,总归不是一种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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