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刚下过雨,天空是青灰色的,云缝中射出的一束金光,恰好打在边城车站俄式候车楼湿漉漉的外立面上,黄色的墙壁像刚刚粉刷过一样清新。
这是边城的标志性建筑,12根通天贯地的白色方柱均匀地镶嵌在外立面上,方柱之间对称分布着五组上下分开的大玻璃窗,每组玻璃窗用装饰横墙上下隔开,上面是酷似陕北窑洞的拱型窗,下面是几乎落地的方形大窗。中间凸出的一对方柱之间是超高超宽的主窗主门。整幢建筑砖石结构,厚重敦实。
这座已经伫立了80余年的车站是边城的原点。有了车站,有了铁道,隔出了道南道北生活区,衍生出来小城。
车站自它诞生之日起便一直神情凝重地注视着眼前的数十条锃亮的铁轨,思考着它的前世今生。
这里曾经水草肥美,有一眼四季喷涌不息的布拉格(蒙语"泉“),是游牧驻足的好地方。
19世纪末,虚弱的清政府同俄国签订《中俄密约》,俄国人取得在中国东北修建铁路的权利,他们从西伯利亚大铁路赤塔附近的卡雷姆斯卡亚分出支线,向中国延伸,边城成为俄国铁路进入中国的第一站。
穿行在我国东北的铁路线不仅使俄东海岸与内陆缩短了1000多公里的距离,为其节省了大量的空间时间物资成本,同时也开启了沙俄势力沿铁路线深入中国,对积贫羸弱的旧中国进行疯狂政治渗透和经济掠夺时期。
铁路的修建同时成为早己垂涎欧亚大陆的日本军国主义加快对中国侵略的重要诱因之一。由于清政府的软弱,两个列强在中国东北的土地上为争夺铁路的控制权和地缘利益的主导权而开战,这成为历史笑柄和中国人的耻辱……俄国战败不久,日本便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
经历过了50年腥风血雨,屈辱沧桑,直到新中国成立,边城才与东北众多城市一样,重获新生,真正站立起来,恢复了尊严。
此时雨后夕阳里的小站非常美,美得像一幅油画一样让人心颤。
但在军人眼里,却是凄美,在心里,更是沉重。
三名女军官站在横跨铁道线的绿色铁皮天桥上,影子落在下面的月台上。前来接站的边防团云中龙翻译刚才简单地讲述了小城历史,这让她们神情肃穆而复杂,内心百感交集。作为军人,她们深知这段历史的屈辱和血腥,比以往更清楚来到这里的职责。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现在咱们小城可是全国最大的铁路陆路口岸枢纽。你们数数有多少条铁轨?"云中龙翻译说。
天桥下面是壮观密集的铁轨线,从远处单线进来的铁轨,到这里分解膨胀成了一个"枣核",中间粗两头细,铁轨有分叉有合并,在夕阳下锃锃闪光。三人数了好几遍也数不准确。
"铁路部门数据,一共54条。"云翻译淡定地说。
靠南边的铁轨上停了许多货运列车,站台上堆放着一垛垛从苏联运过来的木材,钢材,化肥等货物,正等待着运往全国各地。
高高的吊车正在为一列火车换轮,大吊车将一列火车的车厢吊起,随着前面的标准轨距底盘被抽走,后面又推进一组宽轨距底盘,然后车厢被整体放下来,与新底盘重新连接。
“这在内地看不到吧?这是列车在更换车轮转向架,边城特色!”云翻译显然已很多次向人介绍这一场景了:“苏联与我国的铁路轨道标准不同,他们是宽轨,我们是国际标准轨,每列进出口岸的火车都必须换轮。换轮后的列车载着中国的日用消费品返回苏联和欧洲,反向的载着苏联物品进入我国内地和东南亚各国。"
“那多麻烦呀!为什么他们不与国际接轨?”三个年轻人疑惑。
“苏联人不希望外国人从铁路上对他们长驱直入,出于他们战略上的考虑。”
“咱们这个口岸开放了吗?"成文问。
“去年刚开放,过货量一下子就翻倍了,不过现在还是易货贸易,结算不方便。"
客运站台上有一些候车的乘客,坐在小山一样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子之间。
“那些是倒爷个体户,都是与铁路有些关系的人,现在这些人也多了起来。等着瞧吧,马上与外界直通的列车也不仅仅只是到达北伦了,我敢肯定,几年后这座边境小城特有的宁静典雅淳朴就不复存在了。”
“听您的话,好像为此有些伤感?”蒋薇薇不解。
“唉,一座世外桃源即将消失!”云翻译望着道北绿荫掩映中五彩斑斓的木刻楞屋顶叹息道。道南排列着东北特色的黄土坯民居,再往远,还能看到散落在草地里的蒙古包。
一个手里拿了一摞表格的苏联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一双好奇的兰眼睛老远就看过来,走过去后又几次回过头来。他下了天桥与等在站台上的一个高鼻子黄头发会合,俩人一起抬头仰望天桥上的三个姑娘。
“按照两国协议,那俩个是苏联负责铁路运输的工作人员,常驻车站的。他们是克格勃,身上有任务。边城很小,几乎人人都认识,陌生人来了很显眼。”
云翻译带着姑娘们下了天桥,跟着拿行李的士兵走过一座绿顶黄墙、墙皮脱落的沙俄时期留下来的俱乐部礼堂,向停在街边的军用吉普车走去。
街边站着几个高鼻子凹眼睛的男人,似乎也在等人。
“怎么到处是老毛子(东北地区对俄国人的俗称)?这还是我们的国土吗?”魏玲小声说。
“他们是二毛子(东北地区对混血后裔的俗称),土生土长在这里,咱自己人。”云翻译笑说。
果然,要接的人出来后,这几个人一开口寒暄,就是浓浓的东北大茬子味,外带洪量的大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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