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册那，哪能开车噶？”开班车的老师傅又在抱怨这糟糕的路况和所有愚蠢的司机。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眼前一个又一个标志性建筑物，东方明珠、大起子、金茂大厦默默略过。
穿梭在摩天大厦与车流中间，我好像不是我，而成了一个被运输的物件。终于下了班车，走在人行横道上，走过那个路口，我到了等车的地方。还有一大波人和我一样等着回家的信号，他们向大巴来的方向翘首仰望着，有人颠着脚伸着头，身体倾斜，想先一步看到车子以便做出反应。路灯黄色的光打在柏油马路上，打在干枯的树枝上，还有站牌旁的人群身上。
假期里，每天都需要坐城际公交去实习的地方，基本上9点出发，下午1点才能到，晚上到家大概也是9点左右。我妈一边给我重新热菜，一边跟我说，你这么一天到晚坐车，太累了。我说，可是要住在家里话没办法啊。她又说，唉，还是太累了。我扒了口饭，没接话。
过年的时候，给好友们在微信上都互道了祝福，刚准备放下手机睡觉，提示有一条新信息进来。
有一个朋友，说他睡不着，心里烦。
我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在过年的时候绕道走，然后在假期里吃吃喝喝玩玩，摇头晃脑在亲戚朋友面前虚答几句，尝一尝所谓“世俗”的快乐，暂时不去想许许多多复杂的事情。但是如果真是放不下，恐怕真的很困扰。
虚虚实实聊了很久，烦恼是因为他最近的实习工作有一些变动。
简单来说，他很害怕他不能让新的直系领导满意，害怕自己成长得不够快，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我原本想安慰他，想到自己，我自己又何尝不害怕呢？那种感觉其实我很明白，即将从象牙塔步入纷繁复杂的社会，有期待但是更多的是恐惧吧，恐惧自己难担重任，恐惧一事无成。
现在的我们，就像在黑暗的隧道里前进，隧道的尽头有刺眼的白光，可是那白光后面是什么呢？是阳光倾洒、鲜花摇曳还是冷风肆意、荒草蔓蔓？那匹纵横驰骋奔向白光的马匹，可是我却抓不到那缰绳，于是我开始慌乱。
他说，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真是无用啊。
是啊，是无用啊，一个看起来不带着任何情感色彩，只是讲述实际情况的冷静客观的词，却这样让人觉得刺痛呢？只是无用，却是无用啊。
年幼时坐在草堆上的自己，手里用草秸编各种玩意儿，幻想自己的未来，即使做不成驾着七彩祥云的英雄，也想做一个行侠仗义潇洒走一回的侠客，可是时间那么快，好像我还没从草堆上跳下来，我就要决定自己何去何从了。
而且，分明我什么都不会啊，没有一身武艺，也没有武功秘籍。
未来会是怎样呢？
赤手空拳的我，可以应对吗？
2
年后有一次回家，那天因为下雨，公交来得特别晚，我分别觉得前面那个大叔的脖子都要伸断了，公交才挪着它那肥大的身子姗姗而来。自然，公交上已经有很多人了，而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挤上去。
我想往车箱里面走走，可是根本动不了，于是我索性就站在那几个高一阶的座位旁边，脚好不容易在坐着的人的脚边找到空地立住，然后手去够那栏杆吊着自己。不一会，旁边又站过来一个阿姨，她手里拿着刚出炉的面包，香气直往我的鼻子里钻，真的好香，尤其是对于我这个饭点却不能吃饭的人来说，闻一下味道，都有种全身一抖擞的感觉，有点馋啊，当我意识到自己这不争气的样子，突然就自己笑了。
旁边的阿姨发现了，她把面包打开，往我的方向一递，跟我说：“吃一点吧，我下班的时候就去排队买的。”
我连忙说不不不，多不好意思啊，然后转过头去大量这个阿姨，瘦瘦的，黑长直，戴一副银边眼镜，穿着一套黑色的女士西装。当我在心里想，这个阿姨看起来像个会计，在我乱想的时候，阿姨又把面包往我这边送，说：“尝尝看啊，挺好吃的。”哎呀，太香了，我没能抵住诱惑，直接就着咬了一口。吃完了连忙道谢，说：“很好吃。”
是真的很好吃。
外面大雨滂沱，雨水砸在玻璃窗上，滑落，拉出一条又一条轨迹，高速公路上各种车扎堆，每个司机都企图用摁喇叭来代替挥拳，每一声鸣笛里似乎都带着怒意，车箱里，坐着的人闭眼假寐，站着的人眼神空洞。而这一刻，我在这拥挤窒闷的密闭空间里，从一个陌生人的手里，吃到一口香软酥松的面包，凭空收获一份温暖。
面包的香气和黑长直阿姨的眉眼弯弯的善意，是一份多么诗意的礼物。此刻我的心，像是造纸厂里刚刚造出的最崭新的一张纸，雪白平展，师傅轻轻一抖就哗啦啦雀跃地歌唱起来，那磅礴的大雨也不能影响我一丁点。
我开始和阿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大概就是每天都是坐几点的车啊，最近天气真差啊。
我右手边一个坐着的胖胖的阿姨，也加入了聊天的阵营。她拉了拉我的袖子，胖胖的阿姨是短卷发圆脸，跟我讲起最近经济行情不好，很多公司都取消年会啦，年终奖都没有了，但是她有个小姐妹的公司过年发东西哦······我在她旁边听她讲，不时点个头，或是应和一声，我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不知所措，我知道她对我说的这些话，应该不是第一遍，也不会是最后一遍。
不过，我因为她认真又诚恳地的态度有一点感动，仿佛我是去她家坐客的那么亲朋好友中的一个，泡杯茶，把国家大事家长里短一件件绝不缩水。
黑长直阿姨似乎对这些话题没兴趣，并不搭话。经济行情告一段落，短卷发阿姨开始刷手机，我也默默地假装很认真地站着，一会会，短卷发阿姨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连忙把手机递给我看，她说：“你看啊，这人真可怜啊。”
我看了一眼，是一则社会新闻讲一个被骗的妇女带着孩子奔波辗转的艰苦生活。这位阿姨的感叹里攒着七分旁观者的同情，三分“幸好不是我”的侥幸。
典型的小市民。却不带一丝虚伪，她对自己的角色这样地投入，这份投入竟显出点可爱来。短发阿姨坐着坐着，就渐渐睡着了。
路还很长，我给手机插上耳机，打开播放器，然后分享了一只耳机给左手边的阿姨。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听歌？我在家里就喜欢听歌。”黑长直阿姨露出欣喜的表情，“这是莫文蔚的歌吧？”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3
后来几天，坐在家里晒太阳的时候，我不时想起那两位阿姨。看着茶杯里升起白烟袅袅，我好像突然就想通了。
我是赤手空拳，可是我为什么非要总想着和世界打一架呢，我分明可以和它也和自己握手言和啊。
现在讨论着究竟是选择就业还是决定考研的我们，也许都像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可是我们都还没被雨水打湿，而且最重要的是，已经不会比这更糟糕了不是吗？
寒假的时候知道自己喜欢的一个独立乐队，“那我懂你意思了”解散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禁不住有些茫然，我都还没能看到他们的现场，怎么，就解散了？当时一阵子空荡荡的感觉，像心里盛着的月光忽然没有了落脚的方向。
鼓手大爆晒了一张解约协议书说：“不想面对的事还是要面对，签下之后，目前我和‘那我懂你意思了’这七个字就暂时没有关系了。”大爆透露，解散是因为主唱修泽，他还说，以前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乐队成员，没想到最后自己只是陈老师的乐手。
很难过。
可是想起修泽曾谈起《所以我停下来》时说：刚毕业的那阵子写的歌，也刚失恋，即将当兵，乐团没有下落，一切茫然，只是一个没有什么专业的戏剧学院的毕业生，所以想停下来，现在的茫然似乎没有好到哪里去。我想，这一切也停不下来，无论如何。
忽然就想原谅他。
未来，诱惑会变多、困难会变多、种种因素都会复杂起来，也许我以后会变成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会变得更好？会变得更差？可是不管怎样，那都是我啊。
想到每一个人都不必相同，真是让人松一口气啊。
有一个朋友说，他好想回到初中去，回到那时候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想这些乱七八糟事。
问我自己，我会想回去吗？我有时候虽然也很讨厌，很想逃避一些东西，可是我并不想回到过去。那个时候努力又认真的自己啊，我很喜欢，现在想起来都是件骄傲的事啊。如果现在的我回去，那个自己怕是才要嘲笑我吧。
彷徨和迷茫都是正常，却不必害怕。
为未来焦虑的孩子也要枕着新年的爆竹声睡去；喜欢听歌的黑长直阿姨和拉着你聊天的短卷发阿姨都很可爱；放弃乐队的修泽也有他的理由。
过年时炮仗霹雳啪啦响，跳动的火光，和窜上窜下的小鞭炮，终究会变成一地的纸屑，呈着暗淡的红色，第二天早上会有一把巨大的扫帚来赶走它们。只是就算它们消失了，你还记得昨晚闯进梦中的声响。
决定考研的朋友趁着最后的时光有假期就出去浪，决定就业的忙着找实习投简历成立互帮小组，准备考公务员的买课程找资料，一边努力一边静静享受现下平静的生活。
时间是不停歇的白马，不会因为你害怕而停下。可是恐惧却会束缚你自己的手脚，蒙住你的眼睛。
如果因为害怕想着让自己强大自然是件好事，但是如果你还没上路，却已经被恐惧造就的幻象吓到了，那也太不值了不是吗？嘿，往前走吧，你可以慢慢学会武装自己，却不要因为自己造出的虚幻在原地打转。
花开得那么好，刚经过的男生笑得那么腼腆好看，小鸟在新抽芽的枝上乱跳，面包店里涌出滚滚香气，这么多美好有趣的事，可不能因为不必要的自怨自艾而错过。
把脚往前踏，学会飞翔。
赤手空拳，也有与这个世界握手和为自己鼓掌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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