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金瓶梅》越狱记(八)

《金瓶梅》越狱记(八)

作者: 林蛋大 | 来源:发表于2016-08-11 10:53 被阅读0次

    正在这个时候,我隐隐约约听见了走廊上的脚步声。

    “嘘!”我示意方媛保持安静。这下我终于听清楚了,的确有人在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看到门还敞开着,心中叫苦不迭,要是刚刚把门关上,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去,现在后悔也晚了。我迅速扫视办公室内,想找到一个藏身之处,沙发,办公桌,柜子,如果柜子下面是空的,大概可以藏身一个人——对了,柜子锁了,即使是方媛,这短短几秒种内也不可能打开了。窗户,这里是八楼,跳下去之后生存概率不大,而且这么高跳下去最好还是当场摔死比较舒服一点。黑色,白色,黑色,白色,假如我们是斑马或者熊猫,说不定可以通过保护色隐藏其中,偏偏我们是色彩鲜明的人类,在黑与白的世界里,是那么突兀,那么醒目,那么格格不入。

    脚步声还在靠近。

    不能再犹豫了。此时我的脑子里不再有任何决策能力,只想着我们马上就要被发现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这样的结果,或者哪怕是稍微延缓一下,正如人在溺水的情况下不惜做出任何事以吸上一口新鲜空气。

    我一个箭步上前,把门关上。不过在情急之下,我显然用力过猛,门啪地一声砸在门框上。我头皮一阵发麻,心想这下真的完蛋了。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了。而且对方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我们还能在这苟活一小会儿。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我在想他会直接破门而入还是就堵在那里呼叫增援。然而我这个猜想并不需要太多时间去证实,因为我已经听见开锁的声音,不是曲别针,而是钥匙,它是一整串钥匙上的一把。开锁的时候,铜制的、铝制的、锁筒形的、平片形、大的、小的钥匙碰撞在一起,发出铿锵的声音,像十八番兵器在操练,让我感到一阵肃杀——在这清明节之前寒冷的春夜,就连屋里的温度也降到了屋外的水平。

    我回头看看方媛,却只看到了村长一张神秘莫测的脸,她指了指我腰间,我这才想起来我有一把枪。我挥了挥手中的书,然后抛给方媛,我想世界上还没有哪一本《金瓶梅》会有这样的经历:穿越一整个海峡,又被扣为证物,又被我们劫狱,在此紧要关头又像一块板砖那样被抛来抛去。不知此刻,它心情如何;不过我的心情肯定不怎么样。方媛稳稳地接住了书,我从腰间拔出枪,上了膛,对准门口。高级货就是高级货,上膛的时候机械滑动干净利落,真有点真枪的感觉。这小小的一把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难怪打折之后还要卖400块,用料这么实在,就玩具来而言,简直可以说不惜工本。事后想想,正对门口站着可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如果我可以重新考虑,我应该躲在门后面,这样在村长同志吸引敌方注意力的同时,我可以从身后发动偷袭。然而这一切都在钥匙转过90度的时间内发生,什么都来不及了。唯一来得及的,是我突然想起了方媛的话,要坚信这是一把真枪,也没必要为了一本书用它去杀任何人。

    门开了,他敞开着外套,露出里面淡蓝色的衬衫,他一手拿着钥匙,另一手拎着一个打包盒。他在原地愣着看了我们两到三秒,在此期间,我举起的黑洞洞的枪口的威慑力也不知道是增加还是减弱了,我注意到枪口的时候,发现它晃动的实在有些厉害,于是我的大脑皮层发出了更加严厉的指令,妄图让我的手抖得不那么厉害。我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由此注意到他微微潮红的脸,那张脸上表情带有吃惊、疑惑、愤怒等各种色彩,但这些只如水面上的涟漪,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一秒,它就平静的如同镜面一般。我由此意识到,我们的对手,这位警官——真该死,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是个完全老练的家伙,足以应付任何状况,并且出其不意的打击对手。他的平静让我难以估量和判断目前的状况,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看出了我手上拿的是一把假枪,还是看出我俩只是没胆的业余蟊贼,或者他另有什么胸有成竹的办法来对付我。我似乎该给他一点什么警告,以防止他做出什么对我们双方都不利的事情来。“这可是真枪。”“别动。”“当心我一枪打死你。”听着怎么都像电影里的反派被修理之前说出的蹩脚台词。因此,我又一次什么也没说,如此一来,我自己又泄气了不少,对方反倒看上去越来越镇定。这时我多么希望方媛能说点什么,可出乎意料的是,她也在原地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好了,我手上拿的可是真枪,现在我为刀俎,人为鱼肉,该害怕和退缩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

    “好了,快把枪放下。”

    “少他妈废话,当心我一枪崩了你。”我无意说脏话,也想不出一枪崩了对方能获得任何好处,只是这情景之下,不知具体含义的话脱口而出,我猜它们仅仅代表一种不妥协的姿态,以及虚张声势的壮胆。我都忘了自己还戴着一个滑稽的面具。

    他略微摇摇头,似乎对我的说法不甚满意,他说:“你可要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你也要想清楚了。”我略微晃动枪口,回敬道。

    “哼,你们逃不了的。我劝你们还是赶紧放下武器自首吧,我会为你们争取宽大处理的。为一本书犯不着这样。”他看到了方媛手上的书。

    “你懂个屁。这本书比我的命还重要。”手里的枪让我处于一个非常奇怪的立场。我可以一枪崩了对方,因此对方实际上除了讨饶和遗言之外,并无任何发言权。但开枪带来的后果是毁灭性的,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下,我又不大可能开枪。对方赌上的就是这一点,想劝我放弃抵抗。我不可能让他看到获胜的希望,我要要驳斥他每一句话,我必须成为一个失去理智的亡命之徒,根本不会考虑任何后果不后果的东西。换句话说,枪决定屁股,屁股决定脑袋,脑袋决定我说什么。

    其实稍微认真想想,就知道我们确实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性了,一旦发生什么事,外面重重保安很快过来将我们包围。但我要就这么束手就擒吗?还有方媛呢,她还只是个学生,假如她被抓住留下案底,这辈子说不定就全完了。我该怎么办?方媛沉默不语。我唯一能够依赖的就是手里的这把枪——还是玩具枪,不不不,只要我坚信他是真枪,就没人敢不信。枪口正对着那个警官,此时此刻,是我,而不是他拥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你放我们走,不然我就开枪了。”

    对方就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似的,既不反驳,也不同意,仍然无动于衷地堵在门口。他在尽量拖延时间,或者思考什么新的对策。

    “我数三声,你再不让开我就开枪了。”

    “一。”

    “二。”

    我数到三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想好究竟该怎么办。不开枪?那么警官赌对了,我确实不敢开枪,是个识时务的家伙,会快点坦承所有罪行,以换取少坐几年牢。开枪?这是一把货真价实的枪——当然,是在开枪之前。一旦开枪,它就变成了一把玩具,和那些会跳的发条青蛙、废旧原材料做到机器人并没有本质区别。 那时候恐怕我连投降都没机会了。

    幸好警官的行动避免了我陷入如此尴尬的思考。他在我数到“三”的同时,扔掉了手里的塑料袋,手伸向腰间。他也有枪!方媛不提醒我,我是如此愚蠢,之前都没让他举起双手。但我的反射弧目前不会经过这些想法,我在方便餐盒远没落到地上之前,就扣动了扳机。警官不愧是素质过硬的角色,尽管喝了酒,他还是有意或无意做出了闪避动作。只是很不凑巧,当他低头的一刹那,我射偏的那颗塑料BB弹正好穿过他金边镜框的上缘,射中了他眼皮。他当即一声惨叫,双手捂住眼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把掉在地上的饭盒压了个粉碎。汤汤水水从他折出缝的、熨烫得平平整整的裤子下面奔涌而出,我一度以为他中了货真价实的子弹,子弹从他眼睛穿进去,破坏了他的脑子,而且让他大小便失禁了。或许这位警官自己也这么认为,此时他叫得简直比杀猪还要惨烈。但我不会同情他,反正我也不会同情待宰的猪,何况他想掏枪。我又冲着他胡乱补了几枪,一枪打中了他捂着眼睛的手,另一枪打中了他的耳朵,其它的子弹都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就在此时,方媛突然开口了——我宁愿她在这个晚上再也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爸爸!”她哭喊着跑过去,罔顾我的那本《金瓶梅》从她手中掉落。它像是盗墓贼从墓穴里挖出的第一块砖,被随手抛弃在尘土里。我眼见这昏黄尘土从四面升起,再度将我与现实之间遮盖,我也将如那些在时光的洪流中看惯了生和死的镇墓兽一般,僵直地矗立在原处。

    爸爸?女儿?罪犯?警官?这玩笑开大了。我的心脏和脑子都不大受得了。这又是她的新的鬼把戏?

    方媛揭开了她那永远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的滑稽的村长面具,流下的两行泪水把眼线弄花了。我这才明白她不是在演戏,这一切都是真的。妈的,我突然想起来在电话里警官自我介绍过,方警官,在此之前,它作为一条毫无意义的信息被我的大脑自动过滤掉了,而在此时此刻,我会明白,这是一条被我忽略掉的极其重要的线索。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场景,方警官在经历了一系列如过山车一般的错愕之后,最终会发现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是多余而可笑的,尤其是他叛逆而疏远已久的宝贝女儿奇迹般的回到他身边,更是将他从濒死的错觉中拉回来。他摸摸自己肿胀的眼睑和和耳朵,感觉到自己的光辉形象受到莫大的侮辱,因此下定决心不成为此次事件中的唯一受害者。而美丽的女儿在身边,更是极大地激发了他的英雄主义气概。他放弃了一贯把持的斯文风度,掏出腰间的警棍,狩猎的穴居人似的一边叫嚣一边疯狂地向我扑过来。我本来还可以再朝他开上几枪,但莫名其妙的,我自觉理亏,于是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任凭他一棍子打掉我手中的枪。紧接着他又是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我向后飞出去一两米,不偏不倚趴在了那本《金瓶梅》上面。

    “你这个小兔崽子,竟然敢诱拐我女儿,看我打不死你。”其实我已经三十出头了,算不上小兔崽子,不过我并打算反驳,一顿乱棍过后,他锃亮的尖头皮鞋雨点一样不分青红皂白踢在我的腰上背上,疼痛卡在我的嗓子眼,让我无法言语(或者有可能我在尖叫,只是我自己没有听得到);另一方面对方手里有我的档案,对我的生辰八字没准比我亲妈还清楚。我死死的护住肚子下面的书,这是我的情人,我要好好保护她,否则我在这挨打又是为了什么呢?假如我放弃这个执念,马上就会明白(我早就明白)挨打其实没有任何意义,那样一来我就无法承受如此多的痛苦了。

    我的另个小情人(这么想同样是为了缓解痛苦)跑过来开始哀求她爸爸手下留情,真不算是好汉的做法,按照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说法,你要讨饶,我偏不饶你。话说回来她也确实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如此一来,他老爹更怀疑我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于是打得我更狠了。

    “狗东西,让你骗我女儿。让你带坏她。”

    我听到咔嚓一声响,大概是下面哪根肋骨断了。

    我在剧痛中咒骂道:他妈的,真是狗屎般的一天。我真他妈的受够了。

    但是我仍备感欣慰,有方媛替我求情,我应该不会被关进大牢,如一个真正的罪犯那样被对待一生一世。

    而且愚人节这个愚蠢透顶的节日终于他妈的结束了。

    一坨屎!我嘴啃着地面上冰冷的瓷砖,咒骂道。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金瓶梅》越狱记(八)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nwzjs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