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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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读】
本篇,历代解者众多,莫衷一是。简单变成了复杂,复杂或许也能复原成简单。
锦瑟,借为诗题,盖由锦瑟之声清怨含悲,这是全诗情感基调。五十弦,且一弦一柱,慨叹岁月之繁复,华年亦可追忆。首二句,以比作起,为全篇立题。以下各句,皆说岁月之思。
庄生一句,都在一个迷字。说以往岁月,虽有梦想,却是被梦所误,恍惚迷惑,不知我为谁者。望帝一句,也只在一个托字。转说岁月已逝,虽有春心在怀,亦是空托鹃鸟,呼唤而不能回返。人生最可悲之处,莫过于此。
下二句宕开,人生悲喜剧再作分述递进。直面人生,伤情事莫过沧海明月,鲛泪成珠;可意事犹如蓝田日暖,瑰玉生烟。只是沧海之珠不可复拾,蓝田之烟不能重聚矣。此联,每句都是句内顿挫,前四字具象,沧海月明、蓝田日暖,借实说虚;后三字定性跌住,珠有泪、玉生烟,以虚为实。虚实相生,便有了虚幻缥缈、深莫能测,却人人称好的不尽魅力。
至此,还不算了结,第七八句,再说最可悲摧之处:在繁复岁月中,风尘知遇,宦海留连,人生聚散;迷也深,呼也切;悲也好,喜也罢;值得日后追忆之诸多情事,当时都是惘然若失而已,没能足够珍重,以至今日空留长叹!在章法上,合住岁月之思的主题,全篇意蕴完足。
这是一首骊歌,面对过往的岁月,面对生命中曾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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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评析辑要】
《缃素杂记》:
东坡云:此出《古今乐志》,云:“锦瑟之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声也适、怨、清、和。”案李诗,“庄生晓梦迷蝴蝶”,适也;“望帝春心托杜鹃”,怨也;“沧海月明珠有泪”,清也;“蓝田日暖玉生烟”,和也。一篇之中,曲尽其意。
《艺苑卮言》:
中二联是丽语,作“适、怨、清、和”解甚通。然不解则涉无谓,既解则意味都尽,以此知诗之难也。
《诗薮》:
锦瑟是青衣名,见唐人小说,谓义山有感作者。观此诗结句及晓梦、春心、蓝田、珠泪等,大概无题中语,但首句略用锦瑟引起耳。宋人认作咏物,以适、怨、清、和字面附会穿凿,遂令本意懵然。且至“此情可待成追忆”处,更说不通。学者试尽屏此等议论,只将题面作青衣,诗意作追忆读之,自当踊跃。
《唐音癸签》:
以锦瑟为真瑟者痴。以为令狐楚青衣,以为商隐庄事楚,狎绹,必绹青衣,亦痴。商隐情诗,借诗中两字为题者尽多,不独《锦瑟》。
《五朝诗善鸣集》:
义山晚唐佳手,佳莫佳于此矣。意致迷离,在可解不可解之间,于初盛诸家中得未曾有。三楚精神,笔端独得。
《义门读书记》:
此悼亡诗也。首特借素女鼓五十弦之瑟而悲,泰帝禁不可止,发端言悲思之情有不可得而止者。次联则悲其遽化为异物。腹联又悲其不能复起之九泉也。曰“思华年”,曰“追忆”,旨趣晓然,何事纷纷附会乎?
《李义山诗集辑评》:
朱彝尊曰:此悼亡诗也。意亡者善弹此,故睹物思人,因而托物起兴也。瑟本二十五弦,一断而为五十弦矣,故曰“无端”也,取断弦之意也。“一弦一柱”而接“思华年”三字,意其人年二十五而殁也。胡蝶、杜鹃,言已化去也;“珠有泪”,哭之也;“玉生烟”,葬之也,犹言埋香瘗玉也。此情岂待今日“追忆”乎?只是当时生存之日,已常忧其至此,而预为之“惘然”,意其人必婉然多病,故云然也。何焯曰:此篇乃自伤之词,骚人所谓美人迟暮也。“庄生”句言付之梦寐,“望帝”句言待之来世;“沧海”、“蓝田”言埋而不得自见;“月明”、“日暖”则清时而独为不遇之人,尤可悲也。又:感年华之易迈,借锦瑟以发端。“思华年”三字,一篇之骨。三四赋“思”也。五六赋“华年”也。末仍结归思之。纪昀曰:以“思华年”领起,以“此情”二字总承。盖始有所欢,中有所恨,故追忆之而作。中四句迷离惝恍,所谓“惘然”也。韩致光《五更》诗云:“光景旋消惆怅在,一生赢得是凄凉
《围炉诗话》:
诗意大抵出侧面。郑仲贤《送别》云:“亭亭画舸系春潭,只待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人自别离,却怨画舸。义山忆往事而怨锦瑟,亦然。
《中晚唐诗叩弹集》:
杜诏云:诗以锦瑟起兴,“无端”二字便有自讶自怜之意,此瑟之弦遂五十邪?瑟之柱如其弦,而人之年已历历如其柱矣。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程梦星曰:旧说适、怨、清、和之穿凿,令狐青衣之附会,前人已辞而辟之。朱长孺定为悼亡,归于一是矣……三四谓生者辗转结想,唯有迷晓梦于蝴蝶;死者魂魄能归,不过托春心于杜鹃。五六谓其容仪端妍,如沧海之珠,今深沉泉路,空作鲛人之泪矣;性情温润如蓝田之玉,今销亡冥漠,不啻紫玉之烟矣……“此情”二字,紧承上二句,谓不堪追忆其人亡事在。“当时”二字,缴回“华年”,谓不堪悲悼其年远日湮。起“思”字,结“忆”字,一篇之呼应也。
《玉溪生诗意》:
以“无端”吊动“思华年”。中四紧承。七“此情”紧收“可待”字、“只是”字,遥应“无端”字。一,兴也。二,一篇主句。中四皆承“思华年”。七八总结。诗面与“无题”同,其意或在君臣朋友间,不可知也。
《一瓢诗话》:
此诗全在起句“无端”二字,通体妙处,俱从此出。意云:锦瑟一弦一柱,已足令人怅望年华,不知何故有此许多弦柱,令人怅望不尽;全似埋怨锦瑟无端有此弦柱,遂使无端有此怅望。即达若庄生,亦迷晓梦;魂为杜宇,犹托春心。沧海珠光,无非是泪;蓝田玉气,恍若生烟。触此情怀,垂垂迫溯,当时种种,尽付惘然。对锦瑟而兴悲,叹无端而感切。如此体会,则诗神诗
《唐诗笺注》:
此义山年登五十,追溯平生而作也。
《唐诗笺要》:
即用黄帝命素女鼓五十弦,悲不自止之意。中四句曲尽情致。
《龙性堂诗话》:
细味此诗,起句说“无端”,结句说“惘然”,分明是义山自悔其少年场中,风流摇荡,到今始知其有情皆幻,有色皆空也。次句说“思华年”,懊悔之意毕露矣。此与香山《和微之梦游》诗同意。“晓梦”、“春心”、“月”、“明”、“日暖”,俱是形容其风流摇荡处,着解不得。义山用事写意,皆此类也。 义山《锦瑟》诗之佳,在“一弦一柱”中思其“华年”,心绪紊乱,故中联不伦不次,没首没尾,正所谓“
《桐城吴先生评点唐诗鼓吹》:
此诗疑为感国祚兴衰而作。
《选玉溪生补说》:
心华结撰,工巧天成,不假一毫凑泊。
《唐诗鉴赏辞典》:
周汝昌:玉溪一生经历,有难言之痛,至苦之情,郁结中怀,发为诗句,幽伤要眇,往复低徊,感染于人者至深。他的一首送别诗中说:“瘐信生多感,杨朱死有情;弦危中妇瑟,甲冷想夫筝。。。”则筝瑟为曲,常系乎生死哀怨之深情苦意,可想而知。循此以求,我觉得如谓锦瑟之诗中有生离死别之恨,恐怕也不能说是全出臆断。
李商隐七律精品赏读(十篇) —————————————重过圣女祠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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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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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评析辑要】
《紫微诗话》:
东莱公深爱义山“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之句,以为有不尽之意。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周珽曰:首谓祠宇闲封者,由圣女被谪上清,留滞人间也。“雨常飘瓦”、“风不满旗”,正“归迟”虚寂之景。“来无定所”、“去未移时”,乃仙伴疏旷之象。末谓己之姓名倘在仙籍之中,当会此相问飞升不死之药也。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
此则又托圣女以抒迁谪之怨也。
《五朝诗善鸣集》:
“梦雨”、“灵风”,大有《离骚》之致。“萼绿华”、“杜兰香”,此亦《湘君》、《山鬼》之遗。
《义门读书记》:
次联乃是圣女祠,移向别仙鬼庙不得。“玉郎”疑是自谓。
《载酒园诗话又编》:
长吉、义山皆善作神鬼诗。《神弦曲》有幽阴之气,《圣女祠》多缥缈之思……至“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又似可亲而不可望,如曹植所云:“神光离合,乍阴乍阳”也。
《玉溪生诗意》:
此《圣女祠》与《锦瑟》、《无题》皆自寄托,不必认真。起以“碧藓滋”吊动“归迟”。下“一春”、“尽日”,正应“归迟”。五六以“萼绿华”、“杜兰香”逼出“玉郎”,以“无定所”、“未移时”逼出“会此通仙籍”。以“忆向”遥应首句,言所会皆仙女,且不能长也。
《唐诗别裁》:
圣女以形似得名,非果有其神,故以萼绿华、杜兰香比之。
《茧斋诗谈》:
《重过圣女祠》云:“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思入微妙。夫朝云暮雨,高唐神女之精也。今经春梦中之雨,历历飘瓦,意者其将来耶?来则风肃然,上林神君之迹也,乃尽日祠前之风尚未满旗,意者其不来耶?恍惚缥缈,使人可想而不可即。鬼神文字如此做,真是不可思议。
《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
此借题以发抒己意也。从来才人失志,其一种无聊不平之思,必有所托,或托诸美人,或托诸香草,或托诸神仙鬼怪之事,如屈子之《离骚》是也。……“得归迟”三字是通篇眼目。
《玉溪生诗集笺注》:
“沦谪”二字,一篇之眼,义山自慨由秘省清资而久外斥也。
《玉溪生诗说》:
前四句写圣女祠,后四句写重过。盖于此有所遇,而托其词于圣女。
《唐诗近体》: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写得迷离惝恍。
《岘佣说诗》: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作飘缈幽思之语,而气息自沉,故非鬼派。
《诗境浅说》:
玉溪此篇,借以寓身世之感,起结皆表明其意……收笔承第二句“上清沦谪”之意,言曾侍玉皇香案,采芝往事,长忆天阶。全篇皆空灵缥缈之词,极才人之能事矣。
《唐诗鉴赏辞典》:
这是一首性质类似无题的有题诗。意境扑朔迷离,托寓似有似无,比有些无题诗更费猜详。题内的“圣女祠”,或以为实指陈仓(今陕西宝鸡市东)的圣女神祠,或以为托喻女道士居住的道观。后一种说法可能比较接近实际。不过,诗中直接歌咏的还是一位“上清沦谪”的“圣女”以及她所居住的环境—圣女祠。因此,我们首先仍不妨从诗人所描绘的直接形象入手来理解诗意。
古代有不少关于天上神女谪降人间的传说,因此诗人很自然地由眼前这座幽寂的圣女祠生出类似的联想。“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圣女祠前用白石建造的门扉旁已经长满了碧绿的苔藓,看来这位从上清洞府谪降到下界的圣女沦落在尘世已经很久了。首句写祠前即目所见,从“白石”、“碧藓”相映的景色中勾画出圣女所居的清幽寂寥,暗透其“上清沦谪”的身分和幽洁清丽的风神气质;门前碧藓滋生,暗示幽居独处,久无人迹,微逗“梦雨”一联,同时也暗寓“归迟”之意。次句是即目所见而引起的联想,正面揭出全篇主意。“沦谪得归迟”,是说沦谪下界,迟迟未能回归天上。
颔联从门前进而扩展到对整个圣女祠环境气氛的描绘—“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如丝春雨,悄然飘洒在屋瓦上,迷蒙飘忽,如梦似幻;习习灵风,轻轻吹拂着檐角的神旗,始终未能使它高高扬起。诗人所看到的,自然只是一段时间内的景象。但由于细雨轻风连绵不断的态势所造成的印象,竟仿佛感到它们“一春”常飘、“尽日”轻扬了。眼前的实景中融入了想象的成分,意境便显得更加悠远,诗人凝望时沉思冥想之状也就如在目前。单就写景状物来说,这一联已经极富神韵,有画笔难到之妙。不过,它更出色的地方恐怕还是意境的朦胧缥缈,能给人以丰富的联想与暗示。王若虚《滹南诗话》引萧闲语云:“盖雨之至细若有若无者,谓之梦。”这梦一般的细雨,本来就已经给人一种虚无缥缈、朦胧迷幻之感,再加上高唐神女朝云暮雨的故实,又赋予“梦雨”以爱情的暗示,因此,这“一春梦雨常飘瓦”的景象便不单纯是一种气氛渲染,而是多少带上了比兴象征的意味。它令人联想到,这位幽居独处、沦谪未归的圣女仿佛在爱情上有某种朦胧的期待和希望,而这种期待和希望又总是象梦一样的飘忽、渺茫。同样地,当我们联系“何处西南待好风”(《无题二首》之一)、“安得好风吹汝来”(《留赠畏之》)一类诗句来细加体味,也会隐隐约约感到“尽日灵风不满旗”的描写中暗透出一种好风不满的遗憾和无所依托的幽怨。这种由缥缈之景、朦胧之情所融合成的幽渺迷蒙之境,极富象外之致,却又带有不确定的性质,略可意会,而难以言传。这是一种典型的朦胧美。尽管它不免给人以雾里看花之感,但对于诗人所要表现的特殊对象—一位本身就带有虚无缥缈气息的“圣女”来说,却又有其特具的和谐与适应。“神女生涯原是梦”(《无题二首》之二)。这梦一般的身姿面影、身世遭遇,梦一般的爱情期待和心灵叹息,似乎正需要这梦一样的氛围来表现。
颈联又由“沦谪”不归、幽寂无托的“圣女”,联想到处境与之不同的两位仙女。道书上说,萼绿华年约二十,上下青衣,颜色绝整,于晋穆帝升平三年夜降羊权家,从此经常往来,后授权尸解药引其升仙。杜兰香本是渔父在湘江岸边收养的弃婴,长大后有青童自天而降,携其升天而去。临上天时兰香对渔父说:“我仙女也,有过谪人间,今去矣。”来无定所,踪迹飘忽不定,说明并非“沦谪”尘世,困守一地;去未移时,说明终归仙界,而不同于圣女之迟迟未归。颔、颈两联,一用烘托,一用反衬,将“圣女”沦谪不归、长守幽寂之境的身世遭遇从不同的侧面成功地表现出来了。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玉郎,是天上掌管神仙名册的仙官。通仙籍,指登仙界的资格(古称登第入仕为通籍)。尾联又从圣女眼前沦谪不归的处境转想她从前的情况,“忆”字贯通上下两句。意思是说,遥想从前,职掌仙籍的玉郎仙官曾经与圣女相会,帮助她登上仙界,那时的圣女曾在天宫的台阶上采取紫芝,过着悠闲自在的仙界生活,而如今却沦谪尘世,凄寂无托,能不慨然吗?一结以“忆”字唤起今昔之感,不言而黯然神伤。“天阶问紫芝”与“岩扉碧藓滋”正构成天上人间的鲜明对照。
这首诗成功地塑造了一位沦谪不归、幽居无托的圣女形象。有的研究者认为诗人是托圣女以自寓,有的则认为是托圣女以写女冠。实际上圣女、女冠、作者,不妨说是三位而一体:明赋圣女,实咏女冠,而诗人自己的“沦谪归迟”之情也就借圣女形象隐隐传出。所谓“圣女祠”,大约就是女道观的异名,这从七律《圣女祠》中看得相当清楚。所不同的,只是《圣女祠》借咏圣女而寄作者爱情方面的幽渺之思,而《重过圣女祠》则借咏圣女而寄其身世沉沦之慨罢了。清人钱泳评“梦雨”一联道:“作缥缈幽冥之语,而气息自沉,故非鬼派”(《履园谭诗》)。由于其中融合了诗人自己遇合如梦、无所依托的人生体验,诗歌的意境才能在缥缈中显出沉郁。尾联在回顾往昔中所透露的人间天上之感,也隐然有诗人的今昔之感寄寓在里面。
赠刘司户(蕡)(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押元韵 显示自动注释
引用典故:凤巢 九重门
江风吹①浪动云根,重碇危樯白日昏。已断燕鸿初起势,更惊骚客后归魂。
汉廷急诏②谁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九重门。
按:① 一作扬 ② 一作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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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义山诗集辑评》:
朱彝尊曰:上半首兴而比也,取“白日昏”之义。又曰:四句直下,故对不甚工。
《唐诗贯珠》:
首二句比也。风浪动云根,阉人之势狂横;“重碇危樯”比蕡,“白日昏”言朝廷……结言目前远谪相逢。欢者,难遇而得遇;泣者,悲其屈抑,而凤巢遥隔君门耳。
《李义山诗集笺注》:
姚培谦曰:此恨忠直之不见容也。风浪奔腾,有滔天翳日之势,不但进用无由,而且放逐堪惊,世运可知矣。
《玉溪生诗意》:
一二写时景,以风喻中人,以日喻朝庭。三比初对策被放,四比被贬。五,贤良无出其右者,彼先登高第,果何人哉?犹言刘蕡下第,我辈登科也。六,相逢柳州。七八总结上六句,言君门万里,无可诉冤也。
《玉溪生诗说》:
起二句赋而比也。不待次联承明,已觉怨气抑塞,此神到之笔。七句合到本位,只“凤巢西隔九重门”一句竟住,不消更说,绝好收法。
《唐诗鉴赏辞典》:
刘蕡,敬宗宝历二年(826)进士,博学能文,性耿直,嫉恶如仇,有澄清天下之志。李商隐对他非常推崇。宣宗大中元年(847),诗人奉郑亚之命出使南郡和郑肃通好。次年正月南返时,与被贬去柳州的刘蕡在长沙一带相遇,李商隐写此诗相赠。
诗的开头从相遇的地点黄陵庙写起。黄陵庙在黄陵山上,相传为舜妃葬处。山在湘江汇入洞庭的咽喉,山峰兀立,水势奔腾。时间正是初春,漫天阴沉,加上江风浩浩,越发扬起了浊浪。看来好似“云根”一般的岸边山石和系船石墩,受到浪花的猛烈冲击。船上高高的桅杆,在江风中摇摇晃晃,分外显得日暗天昏。这是湘江惊涛骇浪的实景,更是晚唐王朝政局动荡和险恶的写照。诗人运用传统的比兴手法,勾画了刘蕡悲剧遭遇的社会背景。
颔联表现刘蕡的坎坷遭际,字里行间充满同情。“已断”句把刘蕡比做展翅万里的北国鸿雁(刘是燕人),刚刚要施展的雄图伟略就很快夭折了。这是隐指刘蕡应试未第。唐文宗时代,刘蕡曾应召试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在对策中切论宦官专横误国,应予诛灭,一时名动京师。但因遭宦官忌恨,未予录取,初试锋芒,就遭挫折。旋被令孤楚、牛僧孺召为从事,后授秘书郎,不久即遭宦官诬陷,贬为柳州司户参军。“更惊”句即指此番遭贬。诗人把刘蕡比做受谗而被放的屈原,远贬南荒,难归乡土。前一“已”字,后一“更”字,紧凑有力地把刘的生平遭际中两件大事联结起来,通过沉痛愤慨的笔调,表现了诗人对刘的遭遇深致扼腕。
颈联又借用历史人物进一步抒写对刘蕡的敬仰和同情。“汉廷急诏”用贾谊遭贬三年后又被汉文帝召回长安,拜为梁怀王太傅的故事。这句是说,如果皇上急召贤臣,以先生之才,应是首先被召去的,还有谁可以比你先回朝廷的呢?这里高度称赞刘具有贾谊的抱负和才华,相信他一定会受到重用,敬慕和劝慰之情溢于言表。“楚路高歌”用楚国狂人接舆的故事。而刘蕡身贬楚地,恰与接舆仿佛,借刘的遭遇来抒发自己的满腔愤激。“自欲翻”,体现了诗人对挚友的深切同情和理解。
结尾“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九重门”,不仅是真挚深切的友谊之歌,更是对当时腐朽政治的愤激的控诉。两位挚友在远离家乡、远离帝京的地方不期而遇,其兴奋和喜悦之情,是可想而知的。这是“欢”的来由。然而为什么又“欢”而“复泣”呢?原来这意外相逢,恰同在他们患难之时:一个是得罪被贬;一个是长期受排挤而万里投荒。大体相同的坎坷命运和对国运的忧切,又使他们不得不泣。“欢”不过是知音乍见时一刹那间的快事,而“泣”则是经过悲愤交加的长期酝酿。欢而复泣,感情复杂而沉痛,包含着个人的失意,但主要却是为国运难扶而“泣”。末句中这一点表现得很显豁。凤巢,比喻贤臣在朝。《帝王世纪》说:“黄帝时,凤凰止帝东园,或巢于阿阁。”现在贤臣一时都已星散,远谪穷荒,备受排斥,“君门九重”,他们又如何可能竭忠尽智呢?诗人长期目击党争的翻云覆雨,又饱经天涯飘泊的生活,对唐王朝的黑暗现实的认识就更深切了。因而这首感情深挚的投赠之作,揉合了同情知友和忧时愤世之情。结尾的殷忧和愤懑,表面落在凤巢西隔、急诏无从上,但实际更和首联呼应。刘、李的遭遇,不都同是晚唐王朝“重碇危樯白日昏”的必然结果么?
这首诗以感慨苍凉的雄浑声调和高昂挺拔的沉郁气势,表现自己哀时忧国的情感。诗在愤激之中,寓有深讽;景语之中,渗透情语;由眼前江风的险恶联想到国家的隐忧;从同是天涯沦落的遭遇引起了欢泣交加的复杂感情,“涵茹到人所不能涵茹”、“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刘熙载《艺概》),寓哀怆愤激于深沉凝重之中,具有似矛盾而又统一的深厚蕴藉的独特风格,可说是古典诗歌中的艺术珍品。
隋宫(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押麻韵 显示自动注释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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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床夜语》:
前辈云:诗家病使事太多,盖皆取其与题合者类之,如此乃是编事,虽工何益?……若《隋宫》诗云:“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又《筹笔驿》云:“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则融化斡旋,如自己出,精粗顿异也。
《瀛奎律髓》:
“日角”、“天涯”巧。
《吴礼部诗话》:
“日角”、“锦帆”、“萤火”、“垂杨”是实事,却以他字面交蹉对之,融化自称,亦其用意深处,真佳句也。
《批点唐音》:
此篇句句用故实,风格何在?况又俗,且用小说语,非古作者法律。初联、结语亦俗,大抵晚唐起结少有好语。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周弼以此为四虚体。周秉伦曰:通篇以虚意挑剔讥意。即结语,不曰难面阴灵于文帝,而曰岂宜问淫曲于后主,见殷鉴不远,致覆成业于前车。可笑、可哭之甚,殊有深思。评者病其风格不雅,则可;如谓其用小说语,彼稗官野史,何者非古今人文赋中料耶!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
“于今”妙!只二字,便是冷水兜头蓦浇。“终古”妙!只二字,便是傀儡通身线断,直更不须“腐草”、“垂杨”之十字也(“于今腐草”联下)。
《五朝诗善鸣集》:
五六是他人结语,用在诗腹,别以新奇之意作结,机杼另出,义山当日所以独步于开成、会昌之间。
《二冯先生评点才调集》:
冯班云:腹联慷慨,专以巧句为义山,非知义山者也。
《义门读书记》:
无句不佳,三四尤得杜家骨髓。前半展拓得开,后半发挥得足,真大手笔。后半讽刺更觉有力。
《载酒园诗话又编》:
义山《隋宫》诗:“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飞卿《春江花月夜》曰:“十幅锦帆风力满,连天展尽金芙容。”虽竭力描写豪奢,不及李语更能状其无涯之欲。
《唐诗贯珠》:
按诗情乃凭吊凄凉之事,而用事取物却一片华润。本来西昆出笔不宜淡薄,加以炀帝始终以风流淫荡灭亡,非关时危运尽之故,故作者犹带脂粉,即以诮之耳,最为称题。
《唐诗绎》:
此诗全以议论驱驾事实,而复出以嵌空玲珑之笔,运以纵横排宕之气,无一笔呆写,无一句实砌,斯为咏史怀史之极。
《野鸿诗的》:
《隋宫》诗:“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日角”非太宗然也,前代之君亦有之;况二字究未有稳贴,明知先有下句,不得已借以强对。然只此一联,语虽工,而作意何在?
《唐诗别裁》:
言天命若不归唐,游幸岂止江都而已!用笔灵活,后人只铺叙故实,所以板滞也。
《唐诗笺注》:
五十六字中以议论运实事,翻空排宕,与《南朝》诗同一笔意。
《唐贤清雅集》:
参用活法夹写,便动荡有情,古今凭吊绝作。
《诗法易简录》:
言外有无限感叹,无限警醒。
《辍锻录》:
李商隐之“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不过写景句耳,而生前侈纵,死后荒凉,一一托出,又复光彩动人,非惊人语乎?
《历代诗法》:
风华典雅,真可谓百宝流苏,千丝铁网。
《葚原诗说》:
其造语幽深,律法精密,有出常情之外者。
《瀛奎律髓汇评》:
钱湘灵云:此首以工巧为能,非玉溪妙处。查慎行:前四句中转折如意。三四有议论,但“锦帆”事实,“玉玺”字凑。纪昀:中四句步步逆挽,句句跌脱。结句佻甚,盛唐人决不如此。
《玉溪生诗说》:
纯用衬贴活变之笔,一气流走,无复排偶之迹。首二句一起一落,上句顿,下句转,紧呼三四句。“不缘”、“应是”四字,跌宕生动之极。无限逸游,如何铺叙?三四只作推算语,便连未有之事,一并托出,不但包括十三年中事也,此非常敏妙之笔。结句是晚唐别于盛唐处。
《昭昧詹言》:
先君云:“寓议论于叙事,无使事之迹,无论断之迹,妙极妙极。”又曰:“纯以虚字作用,五六句兴在象外,活极妙极,可谓杰作。”
《李义山诗辨正》:
结以冷刺作收,含蓄不尽,佥觉味美于回,律诗寓比兴之意,玉溪惯法也。
《诗境浅说续编》:
凡作咏古诗,专咏一事,通篇固宜用本事,而须活泼出之;结句更须有意,乃为佳构。玉溪之《马嵬》、《隋宫》二诗,皆运古入化,最宜取法。首句总写隋宫之景。次句言芜城之地何足控制宇内,而欲取作“帝家”,言外若讥其无识也。三四言天心所眷,若不归日角龙颜之唐王,则锦帆游荡,当不知其所止。五六言于今腐草江山,更谁取流萤十斛;怅望长堤,唯有流水栖鸦,带垂杨萧瑟耳。萤火垂杨,即用隋宫往事,而以感叹出之。句法复摇曳多姿。末句言亡国之悲,陈、隋一例。与后主九原相见,当同伤宗稷之沦亡,玉树荒嬉,岂宜重问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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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角:指人的额骨突出饱满如日的形态。此处指李渊。陈后主:陈朝的最后一个皇帝。
【简析】:
这首诗的主旨是写陈后主没有吸取隋帝荒淫无道而亡国的教训。诗写得含蓄流畅,隐含讽刺和质问。
南朝
七言律诗 押灰韵 显示自动注释
玄武湖中玉漏催,鸡鸣埭口绣襦回。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敌国军营漂木柹,前朝神庙锁烟煤。满宫学士皆颜①色,江令当年只费才。
按:① 一作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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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门读书记》:
此等诗须细味其高情远识。起连便是南朝国势必为北并,况又加之陈叔宝乎?二十八字中叙四代兴亡,全不费力,又其馀事也。
《唐音审体》:
罗列故实,其意盖本《玉台》艳体作咏史诗也。义山创此格,遂为西昆诸公之祖。
《李义山诗解》:
此讥南朝皆以荒淫覆国,而叹陈之后主为尤甚也。起二语叙宋、齐事,随写随撇。三四用反语转出陈来,句法最为跌宕;曰“谁言”,曰“不及”,是殆有加焉之意。下半言咎不独在君也。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程梦星曰:南朝偏安江左,历代皆事荒淫……首举宋、齐,则梁、陈可知;末举梁、陈,则宋、齐概见:此行文参错交互之法也。
《玉溪生诗意》:
起二句写时、地。下以“谁言”、“不及”四字调笑之。五六写亡国。七八又追写未亡事,以见安得不亡意。
《唐诗别裁》:
题概说南朝,而主意在陈后主。
《玉溪生诗集笺注》:
首二句志旧地而纪新游,三四跌重陈朝,下半纯是陈事。案而不断,荒淫败亡一一毕露,真善于措词矣。
《李义山诗集辑评》:
纪昀曰:三四言叔宝之荒淫过于东昏也;“谁言”、“不及”,弄姿以取瞥脱耳。五六提笔振起,七八冷掉作收,是义山法门。
《小清华园诗谈》:
吊古之诗,须褒贬森严,具有《春秋》之义,使善者足以动后人之景仰,恶者足以垂千秋之炯戒……读刘禹锡《西塞山怀古》前半篇暨义山“敌国军营”二句,令人凛然知忧来之无方,祸至之无日,而思预防之心,不可不日加惕也,吁,至矣!
《昭昧詹言》:
先君云:此专为陈后主而作,吐属绞时婉,叙致错综变化。前四句中,叙四代兴亡,全不费力,却又宾主跌宕变化,不可方物,咏古极则也。
《选玉溪生诗补说》:
用一“催”字,“回”字,已撇过两朝矣,精细乃尔。
春雨(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押微韵 显示自动注释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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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义山诗集笺注》:
姚培谦曰:此借春雨怀人,而寓君门万里之感也……此等诗,字字有意,概以闺帏之语读之,负义山极矣。
《玉溪生诗意》:
中四是白门怅卧时忆往多违事,末二句是怅卧时所思后事。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程梦星曰:此亦应辟无聊、望人汲引之作,盖入藩幕未出长安之时也。
《玉溪生诗说》:
宛转有味。平山笺以为此有寓意,亦属有见。然如此诗即无寓意,亦自佳。
《唐贤清雅集》:
以丽语写惨怀,一字一泪。用比作结,不知是泪是墨,义山真有心人。
《李义山诗辨正》:
此与《燕台》二章相合。首二句想其流转金陵寥落之态。三四句经过旧居,室迩人遐,唯笼灯独归耳。五句道远难亲。六句梦中相见。结即“欲织相思花寄远”之意。
以下资料来源未详:
白门:今江苏省南京市。
【简析】:
这是一首情诗。因春雨而引发出许多怀思的情愫,有追思、有梦境、有挚情、有画意,极尽情思之苦,最后连情书都无法寄出,更可知这种思念的无奈而又无尽。
牡丹(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押文韵 显示自动注释
引用典故:鄂君 荀令香炉 石家蜡烛 卫夫人
锦帏初卷卫夫人①,绣被犹堆越鄂君。垂手乱翻雕玉佩,招③腰争舞②郁金裙。
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④寄朝云。
按:① 原注:《典略》云:“夫子见南子在锦帏之中。”
② 一作细腰频换
③ 一作折
④ 一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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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快》:
义山之诗,大约如赋水法,只于水之前后左有写之。如此诗本咏牡丹,何尝有一句说牡丹?又何尝一句非牡丹?
《唐诗鼓吹笺注》:
通篇极写牡丹之姿态、香色,雅艳独绝,当亦有托而咏也。
《义门读书记》:
此篇亦《无题》之流也。起联生气涌出,无复用事之迹。
《唐诗贯珠》:
通身脱尽皮毛,全用比体,登峰造极之作。锦心灵气,读者细味自知。
《李义山诗解》:
牡丹名作,唐人不下数十百篇,而无出义山右者,唯气盛故也……此篇生气涌出,自首至尾,毫无用事之迹,而又存细腻熨贴。诗至此,纤悉无遗憾矣。
《玉溪生诗意》:
六皆比:一花,二叶,三盛,四态,五色,六香。结言花叶之妙丽可并神女也。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程梦星曰:此艳诗也。以其人为国色,故以牡丹喻之。结二语情致宛转,分明漏泄。
《玉溪生诗说》:
八句八事,却一气鼓荡,不见用事之迹,绝大神力。
《唐七律隽》:
咏物之妙,在不即不离,言有尽而意无穷,无短饤之气……而《牡丹》之作,人工之至,天巧自来,当在罗昭谏之上。
《唐诗鉴赏辞典》:
这首题名《牡丹》的七律诗是咏怀诗,借咏牡丹抒发诗人对意中人的爱慕、相思之情。借绝色艳姝来比拟,以花写人,并暗示意念中的情人如花似玉。
首联是单株牡丹的特写图。卫夫人指春秋时卫灵公的夫人南子,以美艳著称。据《典略》载:孔子回到卫国,受到南子接见。南子在锦帷中,孔子北面稽首,南子在帷中回拜,环佩之声璆然。这里借用故典,以锦帷乍卷、容颜初露的卫夫人形容牡丹初放时的艳丽夺目含羞娇艳。据《说苑·善说篇》记载,鄂君子皙泛舟河中,划桨的越人唱歌表示对鄂君的爱戴,鄂君为歌所动,扬起长袖,举绣被覆之。诗人将牡丹的绿叶想象成鄂君的绣被,将牡丹花想象成绣被覆盖的越人,传神地描绘初开的牡丹花在绿叶的簇拥中鲜艳的风采。“犹堆”二字刻画花苞初盛时绿叶紧包的形状,与“初卷”相呼应。
颔联展示牡丹随风摇曳时的绰约丰姿。垂手、折腰都是舞名,亦指舞姿。王佩指舞女身上佩戴的玉制饰物;郁金裙指郁金草染色的裙。这两句以舞者翩翩起舞时垂手折腰,佩饰翻动,长裙飘扬的轻盈姿态来作比喻,牡丹花叶在迎风起舞时起伏翻卷,摇曳多姿的形象。
前两联重在描绘牡丹静中的形态,颈联具体地描写了牡丹的色香。“石家蜡烛何曾剪”形容牡丹的颜色像燃烧着的大片烛火,却无须修剪烛芯。“何曾剪”西晋石崇豪奢至极,用蜡烛当柴,烛芯自不必剪。“荀令香炉可待熏”是说牡丹的芳香本自天生,岂待香炉熏烘。荀令即荀,曾守尚书令。曹操所有军政之事均与他协商,呼之荀令君。据说他到人家,坐处三日香。旧时衣香皆由香炉熏成,荀令自然身香,所以说“可待熏”。
诗人陶醉于国色天香。他恍惚梦见了巫山神女,盼望她传授一支生花彩笔,将思慕之情题写在这花叶上,寄给巫山神女。梦中传彩笔,见《南史·江淹传》:“(俺)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这里反其意而用之,表明诗人心摇神荡的兴奋激动之情。
这首诗构思巧妙,借物比人,又以人拟物,借卫夫人、越人、贵家舞伎、石家燃烛、荀令香炉等故事描写牡丹花叶的风姿绰约、艳丽色彩和馥郁香味,使牡丹的情态毕现。最后诗人突发奇想,欲寄牡丹花叶于巫山神女。明写牡丹,暗颂佳人,一实一虚,别具一格,令人回味无穷。
安定城楼(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押尤韵 显示自动注释
引用典故:腐鼠
迢遰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①尽汀洲。贾生年少虚垂泪②,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鸳雏竟未休。
按:① 一作上 ② 一作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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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宽夫诗话》:
王荆公晚年亦喜称义山诗,以为唐人知学老杜而得其藩篱者,唯义山一人而已。每诵其“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另“池光不受月,暮气欲沉山”、“江海三年客,乾坤百战场”之类,虽老杜无以过也。
《李义山诗集辑评》:
朱彝尊曰:通首皆失意语,而结句尤显然。又曰:第六句尤奇,后人岂但不能作,三不能解。纪昀曰:刺同侣猜忌之作。
《玉溪生诗意》:
一登楼,二时,中四情,七八时事。一上高楼而睹杨柳汀洲,忽生感慨,故下紧接贾生、王粲远游垂泪,以贾生有《治安策》,王有《登楼赋》。五六欲泛扁舟归隐江湖,己之本怀如此,而谗者犹有腐鼠之吓。盖忧谗之作。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程梦星曰:义山博极群书,负经国之志,特以身处卑贱,自噤不言。兹因人妄相猜忌,全不知己,故发愤一倾吐之。然而玄言深隐,略无夸大,真得三百诗人风旨,非他手可摹也。首二句借城楼自喻,有立身千仞、俯视一切之意。三四叹有贾生之才而不得摅,只如王粲之游而穷于所在。五六言本欲功名成立,归老江湖,旋乾旋坤,乃始勇退。七八言己之意量如此,而彼妄者方据腐鼠以吓鹓雏,岂不可哀矣哉?
《唐诗别裁》:
何减少陵(“永忆江湖”二句下)!言己长忆江湖以终老,但志欲挽回天地,乃入扁舟耳。时人不知己志,以鸱鸮嗜腐鼠而疑鹓雏,不亦重可叹乎(末二句下)。
《瀛奎律髓汇评》:
冯班:杜体。如此诗岂妃红俪绿者所及?今之学温、李者得不自羞?查慎行:王半山最赏此五六一联,细味之,大有杜意。纪昀:“江湖”、“扁舟”之兴,俱自“汀洲”生出。故次句非趁韵凑景。五六千锤百炼,出以自然,杜亦不过如此。世但喜其浮艳雕镌之作,而义山之真面隐矣。许印芳:五六句,上四字须作一顿,下三字转出意思,方有味。言己长念江湖不忘,而归必在白发之时,所以然者,为欲挽回天地也;天地既回,而后可入扁舟,归江湖耳。句中层折,暗转暗递,出语浑沦,不露筋骨,此真少陵嫡派。
《玉溪生诗说》:
四家评以逼真老杜、信然。然使老杜为之,末二句必另有道理也。
《昭昧詹言》:
此诗脉理清,句格似杜。玩末句,似幕中有忌闲之者。然用事秽杂,与前不相称。
《岘佣说诗》:
(杜甫)“路经滟滪双蓬鬓,天入沧浪一钓舟”,李义山“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全学此种,而用意各别。
无题二首(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显示自动注释
引用典故:轮隐轻雷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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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源辨体》:
商隐七方律,语虽秾丽而中多诡僻,如“狂飙不惜萝阴薄,清露偏知桂叶浓”、“落口渚宫供观阁,开年云梦送烟花”、“曾是寂寥金烬后,断无消息石榴红”等句,最为诡僻。《冷斋夜话》云:“诗至义山为文章一厄”,是也。论诗有理障、事障,予窃谓此为意障耳。
《李义山诗集辑评》:
何焯曰:腹连以香消花尽作对。
《唐诗贯珠》:
此诗是遇合不谐,皆寓怨之微意。
《李义山诗集笺注》:
姚培谦曰:此咏所思之人,可思而不可见也。
《玉溪生诗意》:
详“车走”句,则一二乃车帷也,三言仅能睹面,四言未能交语也。五六夜深灯烬,消息难通,七八言安得好风吹汝来也。
《唐诗三百首》:
明明可见,却不可接。
《唐诗鉴赏辞典》:
莫愁:泛指少女。典出梁萧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简析】:
第一首似写一位女性在怀思所爱。写深夜难眠还在缝制罗帐,回忆起当时偶遇的情景。及写渴望和惆怅的心情,期待着有机缘能再相遇。也可以从男性的角度作拟女方的解释。第二首,写少女醒后细品梦中的情景,必然若失,徒自伤感,并表示为了爱情甘愿受折磨,决心追求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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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的七律无题,艺术上最成熟,最能代表其无题诗的独特艺术风貌。这两首七律无题,内容都是抒写青年女子爱情失意的幽怨,相思无望的苦闷,又都采取女主人公深夜追思往事的方式,因此,女主人公的心理独白就构成了诗的主体。她的身世遭遇和爱情生活中某些具体情事就是通过追思回忆或隐或显地表现出来的。
第一首起联写女主人公深夜缝制罗帐。凤尾香罗,是一种织有凤纹的薄罗;碧文圆顶,指有青碧花纹的圆顶罗帐。李商隐写诗特别讲求暗示,即使是律诗的起联,也往往不愿意写得过于明显直遂,留下一些内容让读者去玩索体味。象这一联,就只写主人公在深夜做什么,而不点破这件事意味着什么,甚至连主人公的性别与身份都不作明确交代。我们通过“凤尾香罗”、“碧文圆顶”的字面和“夜深缝”的行动,可以推知主人公大概是一位幽居独处的闺中女子。罗帐,在古代诗歌中常常被用作男女好合的象征。在寂寥的长夜中默默地缝制罗帐的女主人公,大概正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和对会合的深情期待中吧。
接下来是女主人公的一段回忆,内容是她和意中人一次偶然的相遇──“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对方驱车匆匆走过,自己因为羞涩,用团扇遮面,虽相见而未及通一语。从上下文描写的情况看,这次相遇不象是初次邂逅,而是“断无消息”之前的最后一次照面。否则,不可能有深夜缝制罗帐,期待会合的举动。正因为是最后一次未通言语的相遇,在长期得不到对方音讯的今天回忆往事,就越发感到失去那次机缘的可惜,而那次相遇的情景也就越加清晰而深刻地留在记忆中。所以这一联不只是描绘了女主人公爱情生活中一个难忘的片断,而且曲折地表达了她在追思往事时那种惋惜、怅惘而又深情地加以回味的复杂心理。起联与颔联之间,在情节上有很大的跳跃,最后一次照面之前的许多情事(比如她和对方如何结识、相爱等)统统省略了。
颈联写别后的相思寂寥。和上联通过一个富于戏剧性的片断表现瞬间的情绪不同,这一联却是通过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法概括地抒写一个较长时期中的生活和感情,具有更浓郁的抒情气氛和象征暗示色彩。两句是说,自从那次匆匆相遇之后,对方便绝无音讯。已经有多少次独自伴着逐渐黯淡下去的残灯度过寂寥的不眠之夜,眼下又是石榴花红的季节了。“蜡炬成灰泪始干”,“一寸相思一寸灰”,那黯淡的残灯,不只是渲染了长夜寂寥的气氛,而且它本身就仿佛是女主人公相思无望情绪的外化与象征。石榴花红的季节,春天已经消逝了。在寂寞的期待中,石榴花红给她带来的也许是流光易逝、青春虚度的怅惘与伤感吧?“金烬暗”、“石榴红”,仿佛是不经意地点染景物,却寓含了丰富的感情内涵。把象征暗示的表现手法运用得这样自然精妙,不露痕迹,这确实是艺术上炉火纯青境界的标志。
末联仍旧到深情的期待上来。“斑骓”句暗用乐府《神弦歌·明下童曲》“陆郎乘斑骓……望门不欲归”句意,大概是暗示她日久思念的意中人其实和她相隔并不遥远,也许此刻正系马垂杨岸边呢,只是咫尺天涯,无缘会合罢了。末句化用曹植《七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诗意,希望能有一阵好风,将自己吹送到对方身边。李商隐的优秀的爱情诗,多数是写相思的痛苦与会合的难期的,但即使是无望的爱情,也总是贯串着一种执着不移的追求,一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式的真挚而深厚的感情。希望在寂寞中燃烧,我们在这首诗中所感受到的也正是这样一种感情。这是他的优秀爱情诗和那些缺乏深挚感情的艳体诗之间的一个重要区别,也是这些诗尽管在不同程度上带有时代、阶级的烙印,却至今仍然能打动人们的一个重要原因。
比起第一首,第二首更侧重于抒写女主人公的身世遭遇之感,写法也更加概括。一开头就撇开具体情事,从女主人公所处的环境氛围写起。层帷深垂,幽邃的居室笼罩着一片深夜的静寂。独处幽室的女主人公自思身世,辗转不眠,倍感静夜的漫长。这里尽管没有一笔正面抒写女主人公的心理状态,但透过这静寂孤清的环境气氛,我们几乎可以触摸到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感觉到那帷幕深垂的居室中弥漫着一层无名的幽怨。
颔联进而写女主人公对自己爱情遇合的回顾。上句用巫山神女梦遇楚王事,下句用乐府《神弦歌·清溪小姑曲》:“小姑所居,独处无郎。”意思是说,追思往事,在爱情上尽管也象巫山神女那样,有过自己的幻想与追求,但到头来不过是做了一场幻梦而已;直到现在,还正象清溪小姑那样,独处无郎,终身无托。这一联虽然用了两个典故,却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有用典的痕迹,真正达到了驱使故典如同己出的程度。特别是它虽然写得非常概括,却并不抽象,因为这两个典故各自所包含的神话传说本身就能引起读者的丰富想象与联想。两句中的“原”字、“本”字,颇见用意。前者暗示她在爱情上不仅有过追求,而且也曾有过短暂的遇合,但终究成了一场幻梦,所以说“原是梦”;后者则似乎暗示:尽管迄今仍然独居无郎,无所依托,但人们则对她颇有议论,所以说“本无郎”,其中似含有某种自我辩解的意味。不过,上面所说的这两层意思,都写得隐约不露,不细心揣摩体味是不容易发现的。
颈联从不幸的爱情经历转到不幸的身世遭遇。这一联用了两个比喻:说自己就象柔弱的菱枝,却偏遭风波的摧折;又象具有芬芳美质的桂叶,却无月露滋润使之飘香。这一联含意比较隐晦,似乎是暗示女主人公在生活中一方面受到恶势力的摧残,另一方面又得不到应有的同情与帮助。“不信”,是明知菱枝为弱质而偏加摧折,见“风波”之横暴;“谁教”,是本可滋润桂叶而竟不如此,见“月露”之无情。措辞婉转,而意极沉痛。
爱情遇合既同梦幻,身世遭逢又如此不幸,但女主人公并没有放弃爱情上的追求──“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即便相思全然无益,也不妨抱痴情而惆怅终身。在近乎幻灭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不渝的追求,“相思”的铭心刻骨更是可想而知了。
中唐以来,以爱情、艳情为题材的诗歌逐渐增多。这类作品在共同特点是叙事的成份比较多,情节性比较强,人物、场景的描绘相当细致。李商隐的爱情诗却以抒情为主体,着力抒写主人公的主观感觉、心理活动,表现她(他)们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而为了加强抒情的形象性、生动性,又往往要在诗中织入某些情节的片断,在抒情中融入一定的叙事成分。这就使诗的内容密度大大增加,形成短小的体制与丰富的内容之间的矛盾。为了克服这一矛盾,他不得不大大加强诗句之间的跳跃性,并且借助比喻、象征、联想等多种手法来加强诗的暗示性。这是他的爱情诗意脉不很明显、比较难读的一个重要原因。但也正因为这样,他的爱情诗往往具有蕴藉含蓄、意境深远、写情细腻的特点和优点,经得起反复咀嚼与玩索。
无题诗究竟有没有寄托,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离开诗歌艺术形象的整体,抓住其中的片言只语,附会现实生活的某些具体人事,进行索隐猜谜式的解释,是完全违反艺术创作规律的。象冯浩那样,将“凤尾”首中的“垂杨岸”解为“寓柳姓”(指诗人的幕主柳仲郢),将“西南”解为“蜀地”,从而把这两首诗说成是诗人“将赴东川,往别令狐,留宿,而有悲歌之作”,就是穿凿附会的典型。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从诗歌形象的整体出发,联系诗人的身世遭遇和其他作品,区别不同情况,对其中的某些无题诗作这方面的探讨。就这两首无题诗看,“重帏”首着重写女主人公如梦似幻,无所依托,横遭摧折的凄苦身世,笔意空灵概括,意在言外,其中就可能寓含或渗透作者自己的身世之感。熟悉作者身世的读者不难从“神女”一联中体味出诗人在回顾往事时深慨辗转相依、终归空无的无限怅惘。“风波”一联,如单纯写女子遭际,显得不着边际;而从比兴寄托角度理解,反而易于意会。作者地位寒微,“内无强近,外乏因依”(《祭徐氏姊文》),仕途上不仅未遇有力援助,反遭朋党势力摧抑,故借菱枝遭风波摧折,桂叶无月露滋润致慨。他在一首托宫怨以寄慨的《深宫》诗中说:“狂飙不惜萝阴薄,清露偏知桂叶浓”,取譬与“风波”二句相似(不过“清露”句与“月露”句托意正相反而已),也可证“风波”二句确有寄托。何焯说这首无题“直露(自伤不遇)本意”,是比较符合实际的。和“重帏”首相比,“凤尾”首的寄托痕迹就很不明显,因为诗中对女主人公爱情生活中的某些具体情事描绘得相当细致(如“扇裁月魄”一联),写实的特点比较突出。但不论这两首无题诗有无寄托,它们都首先是成功的爱情诗。即使我们完全把它们作为爱情诗来读,也并不减低其艺术价值。
(刘学锴)
其二(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押阳韵
引用典故:小姑无郎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①。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按:① 原注:古诗有小姑无郎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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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评选》:
艳诗别调。
《唐诗快》:
义山最工为情语。所谓“情之所钟,正在我辈”,非义山其谁归?
《唐诗贯珠》:
此以莫愁比所思之人也。
《李义山诗集辑评》:
何焯曰:义山无题数诗,不过自伤不逢,无聊怨题,此篇乃直露本意。
《李义山诗解》:
此篇言相思无益,不若且置,而自适其啸志歌怀之得也。
《李义山诗集笺注》:
姚培谦曰:此义山自言其作诗之旨也。重帏自锁,清宵自长,所谓神女小姑,即《楚辞》“望美人兮南浦”之意,非果有其人也。
《玉溪生诗意》:
“梦”字承秋宵,“居处”承奠愁堂,“风波”承白水居处,“月露”承神女梦,“相思”总结上六句,“惆怅”、“清狂”中说七句也。
《龙性堂诗话初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平明钟后更何事,笑倚墙边梅树花”、“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觉欲界缠人,过后嚼蜡,即色即空之义也。
《玉溪生诗集笺注》:
此种真沉沦悲愤、一字一泪之篇,乃不解者引入歧途,粗解者未披重雾,可慨久矣。
以下总评
《唐诗三百首》:
明知无益,时惆怅不已,直清狂本色耳。
《李义山诗辨正》:
通篇反复自伤,不作一决绝语,真一字一泪之诗也。
《李义山诗偶评》:
义山诸无题,以此二首为最得风人之旨。察其饷,纯托之于守礼而不佻之处子,与杜陵所谓空谷佳人,殆均不愧幽贞。时解者多以为有思而不得之词,失之甚矣:
曲江(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押歌韵 显示自动注释
引用典故:华亭 泣铜驼
望断平时翠辇过,空闻子夜鬼悲歌。金舆不返倾城色,玉殿犹分下苑波。
死忆华亭闻唳鹤,老忧王室泣铜驼。天荒地变心难折,若比阳①春意未多。
按:① 一作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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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义山诗集笺注》:
朱鹤龄云:此诗前四句追感玄宗与贵妃临幸时事,后四句则言王涯等被祸,忧在王室,而不胜天荒地变之悲也。
《唐诗别裁》:
此借玄宗时曲江,以讽文宗时事。
《玉溪生诗意》:
首二句天宝、大和合起。三四天宝,五六大和。七八合结,言曲江一片地,岂堪几番天荒地变哉!
《玉溪生诗说》:
五六宕开,七八收转。言当日陆机、索靖虽有天荒地变之悲,亦不过如此而已矣。大提大落,极有笔意,不得将五六看作借比,使末二句文理不顺也。
《李义山诗辨正》:
通篇皆慨明皇贵妃之事,此为曲江感事诗,别无寄托也,深解者失之。
《唐宋诗举要》:
悲愤深曲,得老杜之神髓。
《唐诗鉴赏辞典》:
曲江,是唐代长安最大的名胜风景区,“开元中疏凿为胜境……花卉环周,烟水明媚。都人游赏,盛于中和上已之节”(康骈《剧谈录》)。安史乱后荒废。唐文宗颇想恢复升平故事,于大和九年(835)二月派神策军修治曲江。十月,赐百官宴于曲江。甘露之变发生后不久,下令罢修。李商隐这首诗,就是事变后第二年春天写的。
曲江的兴废,和唐王朝的盛衰密切相关。杜甫在《哀江头》中曾借曲江今昔抒写国家残破的伤痛。面对经历了另一场“天荒地变”──甘露之变后荒凉满目的曲江,李商隐心中自不免产生和杜甫类似的感慨。杜甫的《哀江头》,可能对他这首诗的构思有过启发,只是他的感慨已经寓有特定的现实内容,带上了更浓重的悲凉的时代色彩。
一开始就着意渲染曲江的荒凉景象:放眼极望,平时皇帝车驾临幸的盛况再也看不到了,只能在夜半时听到冤鬼的悲歌声。这里所蕴含的并不是吊古伤今的历史感慨,而是深沉的现实政治感喟。“平时翠辇过”,指的是事变前文宗车驾出游曲江的情景;“子夜鬼悲歌”,则是事变后曲江的景象,这景象,荒凉中显出凄厉,正暗示出刚过去不久的那场“流血千门,僵尸万计”的惨酷事变。在诗人的感受中,这场大事变仿佛划分了两个时代:“平时翠辇过”的景象已经成为极望而不可再见的遥远的过去,眼前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黑暗、萧森而带有恐怖气氛的现实图景。“望断”、“空闻”,从正反两个方面暗寓了一场“天荒地变”。
三、四承“望断”句,说先前乘金舆陪同皇帝游赏的美丽宫妃已不再来,只有曲江流水依然在寂静中流向玉殿旁的御沟(曲江与御沟相通)。“不返”、“犹分”的鲜明对照中,显现出一幅荒凉冷寂的曲江图景,蕴含着无限沧桑今昔之感。文宗修缮曲江亭馆,游赏下苑胜景,本想恢复升平故事。甘露事变一起,受制家奴,形同幽囚,翠辇金舆,遂绝迹于曲江。这里,正寓有升平不返的深沉感慨。下两联的“荆棘铜驼”之悲和“伤春”之感都从此生出。
第五句承“空闻”句。西晋陆机因被宦官孟玖所谗而受诛,临死前悲叹道:“华亭(陆机故宅旁谷名)鹤唳,岂可复闻乎?”这里用以暗示甘露事变期间大批朝臣惨遭宦官杀戮的情事,回应次句“鬼悲歌”。第六句承“望断”句与颔联。西晋灭亡前,索靖预见到天下将乱,指着洛阳宫门前的铜驼叹息道:“会见汝在荆棘中耳!”这里借以抒写对唐王朝国运将倾的忧虑。这两个典故都用得非常精切,不仅使不便明言的情事得到既微而显的表达,而且加强了全诗的悲剧气氛。两句似断实连,隐含着因果联系。
末联是全篇结穴。在诗人看来,“流血千门,僵尸万计”的这场天荒地变──甘露之变尽管令人心摧,但更令人伤痛的却是国家所面临的衰颓没落的命运。(“伤春”一词,在李商隐的诗歌语汇中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曾被他用来概括自己诗歌创作的基本主题,这里特指伤时感乱,为国家的衰颓命运而忧伤。)痛定思痛之际,诗人没有把目光局限在甘露之变这一事件本身,而是更深入地去思索事件的前因后果,敏锐的觉察到这一历史的链条所显示的历史趋势。这正是本篇思想内容比一般的单纯抒写时事的诗深刻的地方,也是它的风格特别深沉凝重的原因。
这首诗在构思方面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既借曲江今昔暗寓时事,又通过对时事的感受抒写“伤春”之情。就全篇来说,“天荒地变”之悲并非主体,“伤春”才是真正的中心。尽管诗中正面写“伤春”的只有两句(六、八两句),但实际上前面的所有描写都直接间接地围绕着这个中心,都透露出一种浓重的“伤春”气氛,所以末句点明题旨,仍显得水到渠成。
以丽句写荒凉,以绮语寓感慨,是杜甫一些律诗的显著特点。李商隐学杜,在这方面也是深得杜诗诀窍的。读《曲江》,可能会使我们联想起杜甫的《秋兴》,尽管它们在艺术功力上还存在显著的差别。
无题二首 其一(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押东韵 显示自动注释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①西畔桂堂东。身无綵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断②蓬。
按:① 一作堂 ② 一作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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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鼓吹评注》:
此追忆昨夜之景而思其地,谓身不能至,而心则可通也。“送钩”、“射覆”,乃昨夜之事。嗟余听鼓而去,迹似转蓬,不唯不能相亲,并与画楼、桂堂相远矣。
《围炉诗话》: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乃是具文见意之法。起联以引起下文而虚做者,常道也;起联若实,次联反虚,是为定法。
《唐诗贯珠》:
此诗是席上有遇追忆之作。妙在欲言良宵佳会,独从星辰说起……凌空步虚,有绘风之妙……得三四铺云衬月,顿觉七宝放光,透出上文,身远心通,俨然相对一堂之中。五之胜情,六之胜境,皆为佳人着色。且隔座分曹,申明三之意;送钩春暖,方见四之实。蜡灯红后,恨无主人烛灭留髡之会。闻鼓而起,今朝寂寞,能不重念昨夜之为良时乎?
《唐音审体》:
义山无题诗,直是艳语耳。杨眉庵谓托于臣不忘君,亦是故为高论,未敢信其必然。
《玉溪生诗意》:
一二昨夜所会时地。三四身虽似远,心已相通。五六承三四,言藏钩送酒,其如隔座;分曹射覆,唯碍烛红。及天明而去,应官走马,无异转蓬。感目成于此夜,恐后会之难期。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程梦星曰:盖叹不得立朝,将为下吏也。
《瀛奎律髓汇评》:
冯舒:妙在首二句。次联衬贴,流丽圆美,“西昆”诸公一世所效。冯班:起二句妙。纪昀:观此首末二句,实是妓席之作,不得以寓意曲解。义山“风怀”诗,注家皆以寓言君臣为说,殊多穿凿。
《唐诗笺注》:
诗意平常,而炼句设色,字字不同。
《精选评注五朝诗学津梁》:
此诗自炫其才,述眼前境遇,笔情飘忽。
无题四首 其一(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押冬韵 显示自动注释
引用典故:蓬山 刘郎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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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鼓吹注解》:
此有幽期不至,故言“来是空言”而去已绝迹。
《李义山诗集辑评》:
何焯曰:梦别、书成,为远、被催,啼难、墨未,皆用双声叠韵对。
《载酒园诗话》:
(艳诗)至元稹、杜牧、李商隐、韩倔,而上宫之迎,垝垣之望,不唯极意形容,兼亦直认无讳,真桑濮耳孙也……元微之“频频闻动中门锁,犹带春酲懒相送”,李义山“书被催成墨未浓”、“车走雷声语未通”,始真是浪子宰相、清狂从事。
《唐诗贯珠》:
此诗内容,起言君臣无际会之时,或指当路止有空言之约,二三四是日夕想念之情,五六言其寂寞,七八言隔绝无路可寻。若以外象言之,乃是所欢一去,芳踪便绝,再来却付之空言矣。
《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
只首句七字,便写尽幽期虽在,良会难成,种种情事,真有不觉其望之切而怨之深者。次句一落,不是见月而惊,乃是闻钟而叹,盖钟动则天明,而此宵竟已虚度矣。三四放开一步,略举平日事,三写神魂恍惚,四写报问之仓皇,情真理至,不可以其媟而忽之。五六乃缩笔重写。
《玉溪生诗意》:
一相期久别。二此时难堪。三梦犹难别。四幸通音信,五六孤灯微香,咫尺千里。七八远而又远,无可如何矣。
《唐诗笺注》:
语极摇曳,思却沉挚。
《选玉溪生诗补说》:
梦中之景。点出梦,统贯上下,以清意旨,针线极细(“梦为远别”二句下)。
以下资料来源未详:
刘郎,相传东汉明帝永平五年刘晨、阮肇入山采药,迷不得出,遇二女子,邀至家留居半年才还,后人以此典喻艳遇。蓬山,即蓬莱山,泛指仙境。韩寿,晋人,司空贾充的僚属,充每在家聚会,贾女从窗格中偷窥,见其貌美而爱之,与私通,充发觉后乃以妻寿。宓妃留枕:曹植《洛神赋·序》:“黄初三年,作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植过洛水时,忽见一女子来,赠所用枕。宓妃,传说中伏羲氏之女。
【简析】:
第一首是情诗,写与情人别离后的思念。始从觉醒的甜梦中醒来觉得怅然若失,回忆起梦中依依惜别的情景,又匆忙地写信给她。从借用刘郎的典故,显见今后要再会是几乎不可能了。第二首也是情诗,但比较隐晦、深沉而痛苦,结尾二句为千古佳句,引人共鸣。
无题(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押寒韵 显示自动注释
引用典故:蓬山 青鸟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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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语阳秋》:
李义山《无题诗》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此又是一格。今效此体为俚语小词传于世者甚多,不足道也。
《四溟诗话》: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措词流丽,酷似六朝。
《五朝诗善鸣集》:
诗中比意从汉魏乐府中得来,遂为《无题》诸篇之冠。
《初白庵诗评》:
三四摹写“别亦难”,是何等风韵!
《瀛奎律髓汇评》:
冯舒:第二句毕世接不出,次联犹之“彩凤”、“灵犀”之句,入妙未入神。冯班:妙在首联。三四亦杨、刘语耳。何义门:“东风无力”,上无明主也。“百花残”,己且老至也。落句具屈子《远游》之思乎?
《唐诗贯珠》:
此首玩通章,亦圭角太露,则词藻反为皮肤,而神髓另在内意矣。若竟作艳情解,近于怒张,非法之善也。细测其旨,盖有求于当路而不得耶?
《李义山诗解》:
八句中真是千回万转。
《玉溪生诗意》:
三四进一步法。结用转笔有力。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程梦星曰:此诗似邂逅有力者,望其援引入朝,故不便明言,而属之无题也。起句言缱绻多情,次句言流光易去,三四言心情难已于仕进,五六言颜状亦觉其可怜,七八望其为王母青禽,庶得入蓬山之路也。
《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
泛读首句,疑是未别时语,及玩通首,皆是作别后追思语,乃知此句是倒文……呜呼!言情至此,真可以惊天地而泣鬼神,《玉台》、《香奁》,其犹粪土哉!镂心刻骨之言(“春蚕到死”二句下)。
《茧斋诗谈》:
情太浓,便不能自摄,入于淫纵,只看李义山“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之句便知。
《龙性堂诗话初集》:
李义山慧业高人,敖陶孙谓其诗“绮密瑰妍,要非适用”,此皮相耳。义山《无题》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又“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其指点情痴处,拈花棒喝,殆兼有之。
《唐诗笺注》:
首句七字屈曲,唯其相见难,故别更难。
《唐贤小三昧集续集》:
玉溪《无题》诸作,深情丽藻,千古无双,读之但觉魂摇心死,亦不能名言其所以佳也。
《玉溪生诗说》:
感遇之作,易为激语。此云“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不为绝望之词,固诗人忠厚之旨也。但三四太纤近鄙,不足存耳。
《唐诗三百首》:
一息尚存,志不少懈,可以言情,可以喻道。
《精选七律耐吟集》:
镂心刻骨之词。千秋情语,无出其右。
《澹山诗话》:
义山“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道出一生工夫学问,后人再四摹仿,绝无此奇句。
以下资料来源未详:
1. 泪始干:泪,指燃烧时的蜡烛油,这里取双关义,指相思的眼泪。
2. 晓镜:早晨梳妆照镜子;云鬓:女子多而美的头发,这里比喻青春年华。
3. 蓬山:蓬莱山,传说中海上仙山,比喻被怀念者住的地方。
4. 青鸟:神话中为西王母传递音讯的信使。
赏析:这是诗人以“无题”为题目的许多诗歌中最有名的一首寄情诗。整首诗的内容围绕着第一句,尤其是“别亦难”三字展开。“东风”句点了时节,但更是对人的相思情状的比喻。因情的缠绵悱恻,人就像春末凋谢的春花那样没了生气。三、四句是相互忠贞不渝、海誓山盟的写照。五、六句则分别描述两人因不能相见而惆怅、怨虑,倍感清冷以至衰颜的情状。唯一可以盼望的是七、八两句中的设想:但愿青鸟频频传递相思情。
赠别前蔚州契苾使君(唐·李商隐)
七言律诗 押蒸韵 显示自动注释
题注:使君远祖,国初功臣也。
引用典故:郅都鹰
何年部落到阴陵,奕①世勤王国史称。夜捲牙旗千帐雪,朝飞羽骑一河冰。
蕃儿襁负来青冢,狄女壶浆出白登。日晚鸊鹈泉畔猎,路人遥识②郅都鹰。
按:① 一作三 ② 一作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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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评选》:
平远。
《李义山诗集辑评》:
朱彝尊曰:此等诗工丽得体,晚唐人独擅其胜,不独义山为然。何焯曰:双关借用,齐梁以来多此法,末句不为病。纪昀曰:声调清遒。
《载酒园诗话又编》:
取青媲白,大家所笑。然如《赠契苾使君》,此诗殆可辟疟,虽以“青冢”、“白登”组织,但见其工,宁病其纤哉!
《义门读书记》:
典丽极矣,但少题中一“别”字。
《唐诗贯珠》:
通首有声有色,情旨含蓄,非庸笔可梦见。
《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
一二追溯使君家声,三四写使君英武,五六写使君勋业,七八写使君威名。真是写得神采奕奕,更不待曹将军始开生面也。
《玉溪生诗说》:
四家评曰:清壮。纯取声华,而骨力足以副之。诗到无所取义之题,既不能不作,则亦不得不以修词炼调为工,此类是也。
《读雪山房唐诗序例》:
落句以语尽意不尽为贵,如……李商隐“日晚鸊鹈泉畔猎,路人犹识郅都鹰”……足为一代楷式。
《昭昧詹言》:
收句用“郅都”,言其职事也,切使君。
《李义山诗辨正》:
结句已带别意,细阅方能会其深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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