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格尔的风（三）

                          念书

        跋山涉水，翻梁过沟，军绿的书包磨成白色，铁盒里的乘法表早已不辨一二，铅笔也不过大拇指长。人儿一天天长大，外面的世界愈加神秘可期。

        古人说，读书认字，明事理、辨是非；大人说，多识两个字，别当瞎白丁。小小孩童，懵然无知，提起书包拿个饭盒就跑。

        学校那叫一个远！无边明沙，深一脚，浅一脚，尼龙袜、泡沫鞋里全是沙。脱下来倒一倒，提起气来又是一程。春秋风沙大，吹得睁不开眼，天是肆虐而刺目的黑红色，能见度低得可怜。逆风行走，脸蛋被沙子打得生疼，可怜的小人儿就要被吹跑。后来有了飞播造林工程，飞机在房顶上飞，娃娃在地上追，追着追着沙头就绿了，大风也变瘦了。

        穿沙求学是这般情景，隔山望家却是另番滋味。高低起伏，一眼望见云烟。打羊肠小路过，抬眼处山及远空，俯瞰则悬崖峭壁，只得一心向前，仔细挪步，生怕一脚踩了空。一时爬坡，翻山又遇卧沟，冬打“忽溜擦擦”，夏脱鞋袜淌水，春秋踏“溢水”，冷水刺骨，不少人就此落下病根。最怕冬日下雪，剔透玲珑是漂亮，但山路打滑可不太美妙。一次一次从沟底往上爬，手脚沾满泥浆，僵成冰块，人小坡高，一次一次又滑下去，急得大哭。亏得大孩子过来帮忙，一把背起，这才攀上去。学校木桌长凳，房檐上挂着铁片，瓦片一敲就是上下课铃声。刚住校，一下课就跑到外头，望着对山的家抹泪，真想飞奔回去。

        库布其那才叫沙！沟壑那叫一个深！即便如此，也挡不住求学之路。拾柴生火，提水洒扫，语数理化，窥得书中世界。一步步往前，一年年风雪，行过许多路，遇过好多人，外面的风霜雪剑，一力挡多年。终于习惯霓虹闪烁，人潮人海。快乐时想要分享，痛苦时想要倾诉，却也明白，所有的阴晴圆缺，只能由自己来承接。

        书中的文字擦亮了眼，打开了新世界的门。如今，当年的小小孩童或叱咤风云，或各自坚守，他们不忘山沟梁峁，不忘几十里明沙，把准格尔的风传扬，一首山曲又一春！

                          他们的爱情

         那时的爱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他们婚前未曾谋面，或只几面之缘，却能相守一生、看惯流云，老来子孙绕膝，几代同堂。

        交通闭塞的年代，“养在深闺”实在是贴切，出行靠“11路”（即两条腿），顶多套个马车或驴车，见个外人难，出去见个世面就如同看西洋镜，什么都新奇。大山深沟，广原延绵，望不到外面的世界，偶有货郎担前来，或是讨饭的来说个板书，就算是闻到了新鲜的气息。到了适婚年龄，哪曾接触过好姑娘，哪里知道何处有好小伙，只得靠介绍人从中牵线搭桥。介绍人周旋于两家之间，传话递音，彩礼多少，何时交付，待一切妥帖，则择吉日娶嫁。在这中间，姑娘小伙难得见面，见面也羞涩，往往说不上几句话。

        有些稀里糊涂，一个娶了，一个嫁了，成婚时没什么像样的喜服，红盖头最是惹眼。组成一个小家，家用电器没有，顶多一个手电筒，就开始经营自己的小生活。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考验着一双人。男的肯干，女的勤实，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抬头望月，俯拾尘土，人间烟火亦有一番风味。少不了磕磕碰碰，吵吵闹闹，有的闹至娘家，倒让人看了笑话。大多时候吵吵就过了，过了就忘了，谁也不记仇，在磨合中互相改变，感情一天一天深了。

        及至娃娃出生，初为人父母，颇为手忙脚乱，有点煎熬，盼着孩儿快快长，最好一夜之间便能学会走路，跑跑跳跳。长一天，忘一天，不觉中娃娃已成大孩子。接着又生了几个，家里活忙，大的带小的，姐姐背着弟弟，哥哥领着妹妹，挖野菜扚扎蒙，担水捡柴，碾磨捣碓。一年吃不上一顿肉，做一身新衣裳高兴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困难的日子说难捱也难捱，说快也快。个中酸楚，多少年后说起，无不感慨，满是怀念，更多的是忆苦思今，更加珍惜当下，爱护身边人。

        一晃十年，转眼几十年，想来只觉时间可怕，昔日黑发少年，今日白发翁媪，竟携手走过这么些年。吹过寒风，搏过大浪，走过荆棘林，淌过险急流，再回首，恍然一梦。梦醒来，你还在，就是最好的安排。爱情之于他们，像蒲公英摇落的小伞，又像海风吹响的铃音，或许没有过多的轰轰烈烈，没有所谓的惊天动地，却多了平淡相守之意，正是现世安暖，岁月静好，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个年代的爱情，少了选择，却多了深情。娶你嫁你那日起，就是一生的承诺，时光在走，承诺不改。听人讲过一个故事，她的姥姥多年瘫痪在床，姥爷一直伺候呵护，不离不弃。姥姥病逝，儿女操劳丧事，忙乱之时，谁都没有在意姥爷。待姥姥灵柩出殡，姥爷服药自尽，随姥姥而去。再无人为他拭泪痕，再无人问他粥可温。最好的日子，就是有你的日子，你若不在，我一人孤独，又该如何过活？

        愿他们的爱情，是我们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