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一本厚厚的字典,从书页里飘落一片风干了的花瓣,颜色惨淡的近乎昏黄,我细细打量终于想起,那是一片红罂粟的花瓣,是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夹在字典里的。突然之间,破碎的时光纷至沓来,记忆的大门吱嘎作响着缓缓打开,像老式的电影,断断续续的投影在我的眼前。
碎花的棉布裙子,色彩艳丽的塑料凉鞋,发黄的羊角辫,以及黑瘦的笑脸,在我的眼前奔跑、跳跃,明媚的阳光,多么刺眼,而那笑脸就隐在烈日的背光里,看不真切了。
那时候居住的房子是小平房,家家户户的格局几乎都一样,进门那里必定是厨房,在外面玩疯了,便回家对着水龙头猛灌一气,还不等妈妈的交代声传来,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喜欢那样的房屋,因为每家必定有两个院子,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前院就不必说了,里面必定是用来放自行车,晾衣服的地方,而后院,却一直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多少次午夜梦回,还依稀能嗅到那满院的菊花香。
我家的后院在那一带是最美的。
后院四面的矮墙上攀附的都是牵牛花,她们娇艳的攀过矮墙上的篱笆,一直垂到墙外,又落下去铺满整面墙,靠窗的这一面搭了架子,可以一直攀到屋顶去,盛夏的时候,远远望过来,满院的馨香竟也会带来片刻的清凉,路人总会驻足,嗅一嗅,有顽皮的孩子总会扯一朵、两朵的花,我的心里总会气他们,多么可恶的小魔鬼!
院子中间种的多半是菊花,很常见的那种,一丛又一丛,安静淡然,零零星星的还有粉色的蜀葵,蓝色的矢车菊,红色的大丽花,还记得有两株罂粟花,只是那个时候并不知道那些花儿有这样美丽的名字,总是乱叫一气。我们总是把蜀葵叫做馒头花,因为蜀葵的样子有点像圆圆的馒头啊,有些淘气的孩子总会摘下蜀葵,把红色的花瓣从中间残忍的撕开,粘在自己的鼻子或是脑门上,装成大公鸡的样子,然后孩子们都会大笑着跑开,阳光一直追逐着他们,跑出很远,很远……
到了秋日,是院子最难过,也是我最难过的时候。都说美人迟暮是人生一大恨事,对这些花儿来说,荼蘼过后的寂寥,又何尝不是恨事?当花儿快凋零的时候,我总是捡起那些哀伤的花瓣夹在字典里,希望能够一直留住她们的样子,但是多年后的今天,看着那枯黄的、薄如蝉翼的形体,竟想不起她繁华时的样子,最终还是留不住那样美丽的笑颜啊!
也许“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才是她们的夙愿哩,只是小时候的我并不懂得。更遗憾的是,字典竟然也成不了她们最后的塚,轻微的一个抖动,就已残破不堪,风吹过,不留痕迹,仿佛她们,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最终一场秋霜过后,我便再不到院里去了,至于父亲怎样处理那些花枝,我从未问过,现在想来大抵是将花枝铲掉,扔掉或烧掉的吧。
年复一年,我看着那些花枝初蕾,繁华,凋零......她一世,我一岁,童年便在那些花朵的生生世世里消失了。
时光谢了韶华,太匆匆啊!那些逝去的日子从我指尖飞速地溜走,我想挽却怎么也挽不住,在那些斑驳的流年碎片里,我隐约看到在那夏日的花房里,徜徉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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