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起去小市场,竟然有人卖沙果。
在我小的时候,七月七穿巧饼,常见沙果坠在巧饼串的最下方。在锅里烙过的巧饼配上嫩黄色的沙果,不但大小相称,而且增添了色彩。那香气幽幽的,仿佛长了翅膀,凑近了长吸一口,入心入脾,四肢百骸一齐舒坦。沙果的果肉黄白色,有细微的颗粒感,吃起来,舌尖总是沙沙的,因此得名。
蹲下欲买,忽然想起之前买过的隔了夜的玉米、嫩得一掰没有籽的莲蓬,均是事先未尝所致。鉴于此,煞有介事地尝了一个,竟然酸得龇牙咧嘴,睁不开眼睛。
可还是买了。感觉上,吃过沙果,心里某个皱巴巴的地方便被抚平了。
沙果树,大姑家里有一棵。
好女不远嫁,大姑嫁在我们邻村。小时候,奶奶经常会打发我拐个柳条篓子去大姑家送东西。为了犒劳我,大姑给我做过鸡丝面:一勺清汤、碧绿的葱花、精心撕散的鸡丝——跑腿儿真是件肥差事。
大姑的家有东西两座院落。两处各有一个门,一个朝南,一个朝西。连接这两个门的是一个东西走向的窄长的过道——它很有智慧地镶嵌在两座院落的交错处,使整套房子的布局变得极为方整。沙果树在西边这处院落的门旁,占据了过道里很小的一个边角。旁边用四五层青砖靠墙垒了个方形的池子,里面养着沙参。
三十年代,女子读书的少,大姑却是个例外——不仅上了学,考试还经常得第一。只是后来作为长房长女,她不得不辍学回家,伺候我行动不便的老奶奶。我的四爷爷对她疼爱有加,经常从烟台捎回字典和书,供她日常学习。“一家有女,百家求”,大姑长大嫁人了。男方教书,男方的父亲也教书——大姑曾是他的得意门生,彼此知根知底,对方托人上门提的亲。从一个旧式家庭嫁入另一个旧式家庭,大姑的礼数一样没有少。我每次去送吃食,大姑从不让我空手而归,总会按照老规矩,放一样东西“压篓子”。赶上沙果熟时,她会打些果子放在篓子里,让我带回去。
记忆中的沙果树仅有碗口粗细,刚过大人们的头顶——它高得恰到好处,仿佛是为了让你能够轻易地看到它的眼睛。它长得自自然然,没有苹果树的粗壮,没有葡萄树的虬曲,没有俯瞰众生的姿态,也没有低到尘埃里的卑微。
它即使硕果累累,即使散发着清香,也只是那么平和地靠近你站着。枝叉稍倾,顺势向外伸展开去,让你觉得唾手可得实在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情。大姑则会拎一根细细的木棍,站在近前,微微仰面,向上敲打。“啪、啪、啪”,力度恰到好处,米黄色的精灵古怪的沙果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大珠小珠落玉盘”。不同的是,这不是落在盘子里,而是纷纷落在周匝的地上。年幼的我弓着身子左腾右闪、欢快地捡拾着地上的果子,那一老一少咯咯的笑声穿越了时空,一直回荡到了今天。
大姑在我篓子放过的东西还有许多:葡萄、沙参、长把梨,……可是,葡萄是我不喜欢吃的巨峰;沙参,小孩子派不上用场;梨在我眼里已是凡物。所以,大姑家那棵飘摇着叶子的葡萄树,我并不喜欢;沙参的用途让我甚感无趣;长把梨的诱惑早已在岁月里模糊。唯一能让我一步三回头的就是那棵姿态万千的沙果树。
大姑已去世多年,表哥们都定居在黄城。那棵留守在老宅的沙果树,它还好吗?
时光是一场狂风,卷走了很多东西。我们瑟缩在尘世,总是想要互相依偎着取暖。前尘往事,有些会于不经意的某个瞬间再次出现,让我们的情感忽然就有了寄托。而有些逝去了却将永不再返,它让我们痛,却也让我们懂得了珍惜。
散发着清香的沙果树,在我的记忆里摇着叶子,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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