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 H.和 L.
HCT 08α星区的殖民地里流传着这样一个颇具神秘色彩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叫"光”。
光从虚无池里诞生，此后便踏上了一生的漫长旅行。
这将是曾是一次爱与恨的体验，冰与火的角逐，死与生的较量，将是曾是时空中唯一的戏剧，寰宇下无与伦比的悲歌，是用星辰弹拨出的一曲回响在无尽长空的变奏曲，对于那些听到它的人来说，它从来没有开始，也从来没有结束。
光将饱含着深情的诗写进了曲，让那些听到它的人欣赏。光赞美太初，赞美它的虚无和简洁。光喟叹云雀，喟叹他们生命的短暂和脆弱。
往往，在光还没来得及和它们熟识，它们的生命就被夺去了。
光无法理解为什么别人都命中注定会迅速老去，而自己却是时空中唯一孤独的定点。光无法理解被刻进世界的死亡代码，光不知道究竟是谁将他们刻在那里的，光无法将代码削去，只能默默在万物逝去后的墓碑前久久徘徊。
光将泪水洒在了恒星上，于是恒星熄灭了。
光再也不能忍受云雀的离去所带来的悲情，不能忍受友人一个接一个的的不辞而别，不能忍受生命的焰火轰响之后那折磨般的死寂。
于是光选择自尽。
她欣然哼唱着只属于自己的挽歌，纵身跳下了至黑至暗的洞穴，她的残影在西下的落日里久久游荡，她的余音在落寞的风中似有若无地颤抖着，颤抖着，仿佛要挣扎着告诉人什么，仿佛她仍然想要活着...
HCT 08α星区殖民地的开拓者时不时会讲起，坐在老者身边的孩童会聚精会神地听着，最后总会以这样的问题做結：
“光死了吗？”
回答他们的只会是沉默。
开拓者们知道故事的结局，而他们的孩子总会渐渐知晓故事的全部，那藏在华美的譬喻背面的图景。总会！——但不是现在...
霞光垂落，云翳南逝。
霍根的思绪又回到了与祖父相伴的那个夜晚，回到了那布满刮痕的合金翼板上方，视线越过发红的悬崖绝壁望向远处。
“看，那是什么？”
“星星。”
“那你说，他死了吗？”
然后是沉默。
“死了。”他终于回答到。
祖父转过头，凝视着自己的后辈，轻哼一声。
然后又是沉默。
CHAPTER 01
HCT07δ-SR_c
人类殖民邦联 T总区07分区
第四象限-恒星环_正在建设中
01
“霍根博士，朝歌区委紧急来讯，传唤您立即返回。已为您备好物资，运输艇将于大约三分钟后到达T2航站楼，机坪AE0201，如果...”
“特么闭嘴！我27小时48分钟前才被拉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说好的实验设备呢？呃？不给用！说好的实地测量'完全没有问题'，结果？半艘船都舍不得拿出来！这帮奇葩的穿梭机宁可放在机库里吃灰也不会借给一个可怜的物理人。El，我早就应该明白，任何给于科学界的奖项都是脱裤子放屁。然后给我把最后一句录音原封不动地发回去。”
“霍根博士，需要查阅原始信件吗？”
“ Negative.”
"运输艇已经到达太空港，预计两分钟内停落。请您尽快前往AE0201候机厅。离开信号覆盖区后我将进入休眠状态，预祝旅程愉快。"
02
从居住区里走出，寒气就像朝歌冬日里的寒风般阵阵袭来。不过朝歌的风中还有丝屡人间的烟火味，那是谁家的窗忘记了关才让久违了的饭香缓缓飘逸在都市的一隅，才让一个久别故乡繁忙度日的游子思念起他的母星——红色大地上高耸入云的丘峦、斜向断裂的崖壁，夜晚纤尘不染的天空中悬垂的星河以及约束它们行为的每一个美妙的方程式...
但是航站楼里只有机油挥发的气味，像在嗅闻一滩血迹。
由于恒星环还处于建设期，就自然不会有朝歌那样熙熙攘攘的场面。候机厅里只有他一人。
有人拍了拍霍根的肩膀。
“霍博士——氦808运输船船长路天策，接到上级指示立即接你回去。”船长机械式地和霍根握了手，示意他上船。
这是一艘军用运输船，长约一百五十米，宽高近三十米，从外观上看不到发动机。
“空间驱动？”
“是的，尾部的引擎就占了舰船总长的近三分之一，呵呵，想想吧，足足长50米的引擎。整的这运输船活像一个金属雪茄。”
“但...为什么？”
“不为什么，任务需要，别的不用多问。”
霍根摩挲着雪茄形运输船的外壳，那上面有不少刮痕。
“霍博士，我们必须立即离开！”路船长声音异常坚定。
“哦，我走神了，马上。”
前舱，这是控制室。
机组人员坐在环形操控台前。路天策大步走到前面的空地立定，双臂一挥，在半空中调出全息屏。
“设定航线，即刻返回朝歌！”
“霍博士，请您跟我来。”
一名中尉将他引到其他船员坐处。
“嗨！你就是霍根吧，叫我敖翔，你可得知道，我是全区最牛逼的飞行员！”一个小个子船员从后排溜到前排，坐在了他旁边。
“他是最会吹牛逼的飞行员！”一个夹带着南方口音的声音从后座传来，随即一阵哄笑。
“去去去，我飞行成绩可是排第一，你排倒一！”
“可不是么，人家后台贼硬。”又是一阵嘘声。
“净瞎说！”前座头也不回厉声道。
等到骚动止住了，小个子又低声说：“你知道么，氦808是唯一装配空间引擎的运输船，对了，它可是用来运核燃料的，咱这后面可是六万立方的金属氢...”
有人轻咳了一声。
“哦，对了，朝歌要你要的这么急，什么情况你知道不？”
“尼采知道。”
霍根还在气头上，恶狠狠撇了一句。
“那行，不问你了。不过我听说啊，最近朝歌和Astra...”
“敖翔，给我回去！”前座转过头，霍根瞥见了他又浓又黑的眉毛。
霍根解开安全带，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走到8排座位的侧面，前排的人迅速的向他瞟了一眼，没吭声。
他按下通往指挥室的门上的开关，气压门缩进了墙体。
“Z01检查，正常。”
"F02信号，正常。"
“SR航站准许离开，外阀已经开启，准备进入预定轨道。”
路天策面前是氦808运输船驶离恒星环港口的实时画面，空中全息屏上闪动着飞船的各项数据。
指挥室的天花板，上面是星图的二维投影，从中间一条白色的弧线可以看出他们这次要经过Astra和朝歌的边界区。霍根注意到路船长见到他时就异常紧张，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拉着上万立方的金属氢路过争议区可不是个玩笑。
“霍根博士，星图可不怎么好看。”
他低头看到了先前那个中尉。
“啊？——我出来转转。”
霍根正要打道回府，中尉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和我来吧，我正要检查引擎。”
03
霍根随中尉从穹室侧门进入狭窄的甬道，几步之遥，已在圆形的气压门前。
红光之下，“機密重地”的字样是飘面前的幽魂。
“我们到了。”
霍根突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他曾经到过这里。
然而没有。这不可能。不可能。
而那种异样的感觉忽然变得更加清晰，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大脑过了电一般在颤抖——每一个没能转成语言的思想和每一个不能变成语言的思想都在他大脑里纠结着，时间的观念模糊了，空间的观念模糊了，他的内心只剩下一个声音疯狂的在他耳边低语——你来过，你来过，你来过，你来过，哈哈哈哈，你来过，你来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来过。”霍根说。
声音回响在冰凉的墙壁之间。他并不是在寻求中尉的认同，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是说给空气听的，如果有谁在空气里的话。
然而两秒钟后他就后悔了，刹那间的感受终究在霍根博士的严密逻辑中摧毁，只剩下唯一符合事理的结论：是错觉。
“嗯？你刚说什么了？”
04
还有回忆，霍根自己的回忆。
回忆就像梦一样，在大脑深处翩翩起舞。逝去的时光扭曲了事实的真相，所以支离破损的片段通过凭空的臆想重构成了不太完整的记忆。记忆会磨损，记忆会消退，就像在落日余晖里用沙精心堆起的城堡也不过是另一个落日的余晖里的一堆散沙。
梦幻般的现实世界被另一个梦幻般的虚拟代替，前者是过眼烟云后者是时空残影，这种极大的不真实性在博士看来恰恰自证了现实的脆弱，至少，是我们眼中的现实的脆弱。
因此他只会将这些片段看成不真的梦，因为梦恰恰具有这类特点。
这些梦，全部发生在同一颗行星的领空。
在他每一次看到的片段里，尽管他每次所在的位置不同，他都在这颗行星的外层空间。十二个片段都极短暂，十二个片段都讲述着同一个故事。它们杂乱无章地出现，然后在他的记忆力打上印记，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那就像是闪电的视觉暂留。
片段一：紫色的发光液体在真空中缓缓溢散，星舰残骸在巨大的引力下折断。
片段二：一颗庞大的金属球体向行星地表下坠，大气层翻滚着热浪向远处推开。
片段三：他好像是在一艘星舰的外平台上，数以千计的氢导弹拖着耀眼的白光从他耳边飞过，不知道去哪里了。
片段四：还是残骸。有什么挡住了太阳，黑暗里看不清。
片段五：一颗体积庞大的近地卫星掠过面前。它好像是金属。
片段六：有东西从他腹部穿过，不适感持续了三秒钟他就从中醒了过来。
片段七：金属卫星的表面被撕开一道裂口，喷射出类似岩浆的物质。
片段八：大约15艘逃生艇在两颗金属球体间飞行，出奇的缓慢。
片段九：黑，除了黑，空无一物。
片段十：没有看到什么。但他似乎听到有人哭号。
片段十一：星舰主引擎闪爆。无法睁眼。
片段十二：一颗完整的金属球体在行星同步轨道上平稳运行，外壳表面覆盖着一层红色的幽光。
博士清楚记得最后一个梦境里的自己——他盯着幽光球体，球体也盯着他。视线无法找到焦点，他像在凝视一张五官全无的面孔。在它面前，你是一个需要被检测系统处理的黑点；在你面前，它是一幢无法凿穿的墙。赞美不及，就已经跪倒在地。
“聲紋識別。”
“Esther Mason.”
"身份確認。你好，中尉。"
然而在博士的梦里挥之不去的是面对幽光球体时那般吃力绝望的身心俱疲之感，他看到隐匿在金属壁障之后的一只眼睛。那是他自己的眼睛。无神的双眼下是木然的微笑。
“ Attention, Gate Openning. Attention...”
"Pressure...Stable."
令人炫目的蓝光从缓缓滑开的气压门缝里射出，在两人身后拉下狭长的影子。
紧接着那抹映射在光洁的金属表面的微笑扭曲变形，球体的外形在灿阳的光照中熔化，伴随着凌凌波光里那闪动着的诡异身影的是骇人的笑声和流动在耳畔的歌谣：
...
Wallirivax
你是梦的国度
梦在黑暗的星空里
飞旋着舞步
Wallirivax
你是命运女神的泪珠
泪眼在寂静的墓地
逐渐干枯
...
05
“霍根博士，抱歉，刚气压门的声音太大，你说什么了？”她用双手轻触门边的金属抛面，掏出环扣夹住了头发。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进去吧。”博士照着中尉的样子在抛面上按了一秒钟随机松手，正要走进密閉门却被River挡住了。
“停。提前警告。你有过太空漫步的经验吗？”
“平子1号天文台，很早以前了。为什么问这？”
“那你可得小心了。因为需要尽量降低电磁干扰，到了里面你的磁化靴就会关闭，另外......”她笑了笑。
“你得做好发疯的准备。哈哈，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WARNING...您將進入無線信號屏蔽區......”
“墙壁上有栏杆。
“然后向你的右侧移动，动作要慢。
“到绿线标识的区域停下。应该马上就要开始......"
博士看到背后密封门正在旋转，越来越快，紧接着一股力将他轻压在墙壁上。
“人造重力。等效加速度只有0.75g但已经足够。空间引擎A室半径10米，磁悬浮加速器会将内舱转速维持在每分8转，如果你一直盯着门儿绝对会晕。"
“这是必要的吗，我是说人造重力？”霍根博士抬头望向另一侧的River中尉，她也抬头向他笑了笑。
“不。”
磁悬浮加速器的声音减弱了。看来已经加速到了0.75g。
霍根松开抓住扶栏的手，沿着中轴面向头顶River的位置走去。
“莱昂纳多·费曼最后的遗言，说让朝歌给这艘氦808的引擎室装上磁悬浮加速器来制造人造重力。你也知道他晚年疯了，到处发表一些完全不合逻辑的奇妙东西，当时几乎没人搭理他，直到他死后科学院里的31位院士——全曾是他的学生——联名申请，才有了这东西。”
“所以这只是个纪念了。”
“是。”River中尉依然忙碌在操作台上。
“一切运作正常。”她说。呆立了两秒，她将目光投向了球形穹室中央的复杂装置。
“怎么了？”
“刚我感觉......没什么。那什么，你了解这玩意儿怎么工作的吗？”
“不清楚。只知道它的理论研究是费曼完成的，都是机密。鉴于它的体积，我相信我们眼前的只是空间引擎的一小部分，被命名为'费曼阿尔法'。”
“那你知道哪个连接它的中轴柱......”
“全体注意！全体27名机组人员注意！预定航线发生偏移预定航线发生未知偏移！星线系统失灵将转手动操控。重复，预定......紧急通知！有船舰靠近！无法识别。启动第51号预案！”
River的表情由错愕变成了惊恐。
“他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不知道......”
气压门和内密封门重重关闭。
“门！”
霍根一脸茫然。
“快去门那儿！引擎要启动了！”
话音刚落，霍根脚下的内舱壁就向两边拉开了，灯光在闪烁两下之后完全关闭，伴随着刺耳的蜂鸣，“费曼阿尔法”全功率运作。球体舱时从中打开2米距离，一束白色的光束从”费曼阿尔尔法”射向了空间引擎B室。
“抓住！”
她亲吻了死去的云雀，为它们送上好梦。
睡吧，孩子，睡吧。趁太阳还未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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