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听母亲说的最多的是吃饭问题，穿衣的问题是排第二。
到了年底，母亲总是说，希望来年风调雨顺多打点粮食，然后就叹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贫穷的人家多来年，因此，我从小留在脑海里印象最深的，就是大人们老是说，什么时候能不愁吃啊。
所以，这让我认为，吃饭是最重要的事情，比前途和发展重要。
那年代，像我这样一个出生在大地主家庭的后代，既看不到前途，也谈不上发展。
我从很小时候起，就一直都信奉这句话，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当我穿着单薄的上衣和露出脚踝的裤子，提着篮子走在刺骨的寒风里拔猪草的时候，我就会想，我什么时候可以吃饱肚子。
因为小时候的穷，我得了穷病，那时候的穷病，可以用一毛钱就治愈，一毛钱可以买十颗用漂亮的纸包着的水果糖，一毛钱可以买五根冰棒，一毛钱可以买十小杯爆米花，一毛钱可以买好多好多的小吃。
70年，我和明丕白结婚后，来到了临澧县杨板乡一个贫穷的山村，住进了稻草屋，婚后19天，明丕白就回到他上山下乡的天津市郊区去了，那里每个月给他发六元钱的生活费。
72年的6月20号，女儿明莹在稻草屋出生，73年的5月20号，明丕白回临澧县杨板乡，那是他第一次在稻草屋里见到女儿，当时他一进院子，把肩上的包一把扔的很远，大喊一声，我的小莹啊，飞扑进来抱女儿，一个月后，丕白又不得不回天津市郊区。
我们母女俩继续留在稻草屋里生活，丕白自己生活都成问题，没有一分钱可以给我们两母女用，于是我在小时候得的穷病，这下更加严重了。
74年的3月7号，我给明丕白发了一个电报，上面写着七个字: 一周后母女离湘。
我这是给丕白一周时间考虑，在这一周里，如果没有回电报，那就是他同意了。
当时的情况是，白天我去生产队劳动，就把小莹放在破稻草屋里，把她用布条捆绑在木椅子上，那时候她还不到一岁，每天回家，她身上都是黑乎乎的，身上是眼泪和鼻涕混着泥土，山里的蚊子和虫子把孩子的身体到处咬的抓烂化脓。
我们就这样子悲惨的待下去，我每天每时每刻的都在想，就这样子的每天都是在半饥饿的状态下，我们小莹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呢？
为了孩子，我终于下了决心，我一定要带着小莹离开家乡去天津站丕白，假如天津待不下去，那我就带着小莹去新疆，去西藏。
于是，就在74年的3月14号，我卖掉养了几个月的猪，这笔钱刚好做路费，这头猪，是我妈妈把她养的母猪下的小猪送了给我，我把它慢慢的养大了，我妈送给我的时候小猪才六斤重。
那个年代，出门是要在大队开证明的，这样才能住旅馆，可是不会有人给我开任何证件，于是我只能冒险上路。
我用一条竹扁担，一头用一个布袋子装上一岁多的明莹，一头装了一条被子和母女俩的几件衣服。
我煮了六个鸡蛋，从杨板翻山越岭的走了近四十里山路到临澧县的合口镇看我奶奶和妈妈，还有姐姐。
第二天，我姐送我到临澧县合口镇的汽车站，姐妹俩抱在一起了哭，快上汽车了，我从口袋里拿出五元钱给我姐，我说，二姐，这五元钱，你给妈妈买米。
姐姐问我，路费够吗？我说，够用了。
我要从临澧县合口镇出发，抵达明丕白上山下乡的天津市南郊区小站公社操场河大队，我就靠着年轻，一路上坐公交车，小船。
为了省钱，我们母女二人一路上都没有住旅馆。
半夜一点多，从长沙轮船码头，到长沙火车站六公里路，坐黄包车三角二分，为省三角二分，挑着行李和小莹走路，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也有点害怕。
实在累了，我就把小莹放地上，交待她，你坐这里等妈妈，不能哭，妈妈把东西放在前面，然后来接你。
我就这样，来回搬人搬东西，还要问行人打听火车站怎么走？那个时候没有手表，六公里的路程花了多少时间我也不知道。
等火车的时候，我将被子放在地上，小莹躺在上面，我就坐着。
火车上，三角钱一个盒饭，我让小莹吃，她有吃剩下的，我就吃，她没有剩下的，我就饿着。
当明丕白接到我们的时候，我手中还有一元钱。
第二天，小莹奶奶说我擅自离开杨板，说我走了，杨板的破稻草屋就没人守候了。丕白回了她一句，她要是不走，你让她母女日子怎么过？这句话刺怒了婆婆，当时婆婆哭闹的很历害，丕白后来一句话没说，我也没说一句话，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婆婆发这么大的脾气，第二天她老人家就离开了小站去了塘沽。
我很理解她老人家的生气和担心，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你如果离开了老家，那你就没有了户口，没有了户口也就没有了国家计划给你的粮食了，没有了粮食，我们要想生存下去，就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我经常对明莹说，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我和你父亲没有找亲戚朋友们借一分钱，也没有人支援我们一分钱，我想，那个时候，就是真的要去借，别人也未必借钱给你，因为你太穷了。
我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得了的穷病，所以有了穷病后遗症，虽然现在条件是好了，也虽然我多次的告诉自己，不要当钱的奴隶，要好好的对自己，但每次买东西的时候，我更倾向于买便宜一点的，我总是感觉买了贵的就好像亏了很多，可能这就是一种穷病后遗症吧。
虽然节俭是好的美德，但这一个美德，对我来说，慢慢的变成了一连串的忍耐和克己，有时候，克得自己都觉得消费的时候带了一点寒酸，还带来几份苦楚。
总之呢，我是经常把自己克得太辛苦了，这样看来，节俭确实是好的美德，但太节俭了也是痛苦啊。
生活
原创:胡素文
2018年12月22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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