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小鸟名叫什么？

睡着的小鸟名叫什么？

某年月日，我由着坏脾气，辞掉了主任的位置。叶黄而陨，自然而然。抢了话筒不发言，买了地盘不盖楼，当了鸟儿没翅膀，说的正是我这号人。我溜到了力所能为处。日历的每一页，刷刷刷刷，忽然都用大笔写上了两个字——闲逸。

课间，回办公室，会绕道到小树林子。不再目视前方，坚定求实，而是左顾右盼，仰望白杨树梢，俯察蚂蚁打架。见了落叶，误以为是秋天最后一片金子，要赶紧捡起来，拍张照片，镜头推进，放大叶脉，似乎看见了千江万川，发现了一条大河沟沟汊汊网络一大片土地的秘密。

睡着的小鸟名叫什么？

突然就成了布谷鸟的听众。长了好大的学问：这种鸟儿其实就是杜鹃鸟，分好几种，按照它们的嗓音先天条件，大布谷，是二声杜鹃。小的，南方的，有四声杜鹃。到酒泉的酒中苑来举办个人演唱会的，是二声杜鹃。唱起来，布——谷—，布——谷—，前一声与后一声是分开的，嗓音清亮，前一声拉得长，如平声，后一声收得紧，如仄声。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突然变成了"布谷谷谷”，一连串的急促，惊喜，狂乱。站在家里阳台上观察良久，发现了秘密：前面那种悠长的歌唱，往往是唱给想象中的爱人，后面的急促，是那个梦中的甜蜜影子终于出现了，站在高处悠然放送美妙歌喉的这一位，立刻把持不住自己，忙不迭地扇动翅膀，大呼小叫，跌下来一般，扑向目标。这时候，他就是四声杜鹃了嘛。

这么着，忽然发现，满园子都是布谷鸟。而在此之前，只会偶尔听见它叫，却从来没见过它的模样。我从我屁股底下抽掉了主任的椅子，站起来，园子里乱跑，祁连山山沟里跑，讨赖河畔的树林子里，喝上一点点酒，瞎头瞎脑地撞，似乎处处都有布谷鸟的歌声。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不知道它的时候，你不留心它的时候，它几乎就不存在。你一琢磨，一打量，一在乎，满世界都是布谷，布谷。怪。

更怪的是，耳朵一竖起来，喜鹊就在那儿咔咔咔。一个人随便走，灰斑鸠就在面前咕咕登，吐咕登，枝头地面，飞给我看。

最最奇怪的是，满园子都是小鸟儿，吹长长口哨的，惊叫两声的，嗓子拐了十八个弯，间关莺语花底滑的，躲在柏树丛里，我走到离她一尺远，依然陶醉唱歌的，多极了。

我最喜欢的是一种小黄雀，一声，一声，嫩嫩地叫，像一种喜悦的叹息，又像是害羞而又有表现欲的小姑娘。我举着自己的摄像机，树林里串来串去找她。有一天就在铁栅栏旁边的大柳树杈子上，看见黄黄的一个小绒球，躲在那里，用黑黑的小爪子，攀住粗糙的树皮，张开纤细的黑色鸟喙，隔一会儿叹息一声，隔一会儿叹息一声。

我想叫这鸟为黄鹂，可我知道，它肯定不是。我买了一本《中国鸟类图谱大全》，发现有好多种小鸟，长得像她。鸟儿不比花儿。花是静止的，可以由我打开浏览器上的搜索软件，对它的种属进行鉴别。小鸟很害怕人，你一举起手机，一靠近，你有关注它的动机，它就跑了。我知道我这副人的模样几千几万年以来，没有给鸟儿种下什么好印象。我自己小的时候，总想做个弹弓神射手。你现在矫情得不得了，想要了解它们了，想要拿它们的歌喉妆点你的诗情画意了，凭什么让它们相信你呢？人无心，海鸥才会静静地在海滩上睡觉。我真的做到无心了吗？

于是我往往放下手中的照相机，只管走，只管听，只管享用那些婉转。

春天是这些小鸟们唱歌的好季节。夏天它们的口哨依然悠扬。现在是秋天，昨天下午很荣幸，居然在果园深处，听见了鸟儿们的口哨。可是很不幸，今天课间操以后，我在教学楼后边的树下，看见一只小黄鸟，睡在地上再也不唱歌了。我多愁，我善感，写了一首小诗——

昨夜只是冷了一点点

娇贵的歌喉

拒绝为风的刻板

表演婉啭

睡着的小鸟名叫什么？

很多朋友问：这是只什么鸟？有人就说这是麻雀。有人劝我看开：生命是轮回的。很多人都认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要说，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一只什么鸟。它已经死了，作为它的听众，我居然叫不出歌唱家的名字。很惭愧。很惭愧。

睡着的小鸟名叫什么？

躺在地上的歌声

没有歌名

我看见了

音乐

被秋风吹下树梢

摔得很疼

睡着的小鸟名叫什么？ 睡着的小鸟名叫什么？ 睡着的小鸟名叫什么？ 睡着的小鸟名叫什么？ 睡着的小鸟名叫什么？ 睡着的小鸟名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