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上午郑默没有去公司,郑星野走进书房的时候,他正好送走了鑫源百货公司的两名董事。
郑星野说,已经同国民zheng府谈妥,过两天有专人护送他去香港,到了香港后再看,是留下还是飞去昆明或重庆。重庆方面也已答应向他颁发嘉奖令。
郑默望着客厅落地窗,阳光直射近来,铺满客厅。虽已入秋,窗外花园里的香樟树依然冠大荫浓。
你考虑得很周全。郑默说到,可我不会离开上海。
郑星野没有作声,其实隐隐有预感会是这个结果。母亲去世后,他感觉到两人很少有相一致的时候。
他曾想中学毕业后报考东吴大学法学科,或是国立中央大学法律系。
郑默冷冷道,你以为在法庭上你来我往很威风?都是耍嘴皮子的是事。
郑星野知道郑默想让自己接掌家族产业,他没有告诉郑默自己为何喜欢法律。
小时候住在公共租界汇司巡捕房隔壁,有天晚上,郑星野亲耳听见一个男人被拷打的声音,从凄厉高呼到重重呻吟、喘息,直至最后无声无息。 他想,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否有孩子,多大了。
第二天,邻居们传言昨天一个抗日分子在闹市散发传单被捕,由巡捕房日籍巡捕审讯,审讯结束后,尸体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血肉。
这是郑星野想学习法律的最初动机,在郑默不以为然地神色里,他也不再多说。
还有一次郑默过生日,郑星野兴致勃勃提议去华懋饭店吃意大利菜。话没说完,郑默便打断他,平时不好好读书,吃什么、玩什么倒很拿手。 自此,父子俩的关系没由来地变得紧张。
从人生大事到生活小事,两人似乎时时以相互伤害为乐。针刺之后,除了疼痛,还有莫名快意。
到了“一•er八”淞沪抗战之后,郑星野索性离家走上一条腥风血雨而又神圣的道路。
郑星野说道,为了救我,您不惜出任伪职引来骂名。我思前想后,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您和我们郑家的清誉。
郑默没有接话,他喝了口茶,仿佛下定决心般道,那个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经常剑拔弩张,你离家后我一直问自己,直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你走后,我到处找你,甚至动用了青帮的力量。你知道吗,我几乎每天都在想你。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隔着房门,走廊里的佣人们也能听见。
郑默平静了一下说,不说这些了。我今天其实很高兴,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让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郑星野心潮起伏,盯着父亲,觉得几乎要流出泪来。
停了一、两分钟,转了个话题,问他,是否熟悉上海实业家施绍恒。
郑默说他和施绍恒是生意场上的老朋友。 施绍恒十多岁就从湖州农村来到上海,四十多年里白手起家、筚路蓝缕。
他先在一家饭店做跑堂,因为吃得起苦、为人厚道,受到掌柜青睐。后来掌柜生意越做越大,施绍恒也水涨船高,掌管着一家分号。
他并不满足于此,利用手中第一桶金创建了面粉厂、火柴厂,逐渐成为工商界风云人物。可惜,去年在家中突发疾病而死。
听说他死后几个儿子为了遗产大起纷争。郑星野问道。
不错,老施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在色字上参不破,之前纳了一房姨太太,听说还是个舞女。
老施的长子、次子也算是正经人,分别管理着几家大厂。第三个儿子不像话,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施家根据老施生前遗愿,将维森化工厂的一部分股票转让给他,让他锦衣玉食过一生也就罢了。不料这孩子竟想把股票抛售出去。
郑默道,照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问题是维森化工厂坚持接收重庆最高jun委会的订单,为国jun提供炸药原料,一直是日本人的眼中钉。
郑星野猜到抛售股票的事并不简单。果然,郑默道,这孩子准备把股票抛给他在四马路堂子里认识的好朋友,施家老大派人去调查了那好朋友,不想他竟然是日本“桥野株式会社”的人,圈内人都知道这家株式会社背后是黑龙会。
是不是后来惊动了杜月笙?郑星野想起唐佳慧提及过此事。
郑默告诉他,工商界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杜月笙先生写了亲笔信寄给上海的杜公馆大管家,大管家接到信后,立刻找到施家三公子给了他一大笔钱,并警告他,若上午有抛售股票的想法,则下午让他身首异处。
一周后,那个“桥野株式会社”的朋友尸体被人从苏州河里捞上来,据巡捕房检查,是醉酒后失足落水溺亡。
还有传言,大管家同黑龙会要员有过一次秘密谈判,谈判内容外人不得而知,但化工厂继续生产经营如常。 施绍恒死亡背后无疑是日本特务控制化工厂,削弱国jun战力的阴谋。
洛医生是整个阴谋里关键一环,难道唐佳慧也是帮凶?郑星野内心隐约有个声音在问。但他本能地不愿深思这个疑问。
午饭时候郑星野问郑默,您和汪jing卫到底有什么渊源? 往事不提了,郑默摇摇头不再说话。
郑星野又问,淞hu抗战那年,如果我向您提出要参加抗日锄奸,您会答应支持我吗?
郑默喝了口汤道,不会答应。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谁都懂。我也一直认为年轻人是国家的元气,你这样的青年没有血性,这个国家、民族必定没有希望。 但作为父亲,我还是会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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