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鼻頭

紅鼻頭，是老羅的學生們給他取的外號。

這個外號緣由老羅長年紅紅的蟎蟲鼻。

「餵，紅鼻頭的囡！」

當第一次聽到同學這樣稱呼我時，羞愧的細胞如蟎蟲般爬上鼻子，剎那間我也變成了紅鼻頭。

這是我轉學到老羅任職的學校第一天發生的事，才知道，原來我心目中如此敬畏、引以為豪的父親，在同學們眼裡只是個長著紅鼻頭，為人嚴肅，毫不留情，甚至於有些令人討厭的校長而已。

自然的，在某段時間里我成為了閃耀的焦點，同時也成為了那些憎憤老羅的出氣筒。

一邊是眾星捧月，一邊是調侃奚落，起伏之間，對老羅的態度也是時而尊重，時而厭惡。

叛逆的青春期，自尊心爆棚，好像是關在籠子里的獅子，驕傲自大卻無可奈何，一副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憂鬱感，油然而生，於是我開始變冷。

老羅從1974年便開始了他的教書生涯，除了英語、音樂課沒教過，其它課基本是教了個遍，可謂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小時候最怕他站在旁邊看我做作業，常常是雞毛撣子伺候手心，那時真是羨慕其他同學，爸媽看不懂作業，自然也少挨了很多打罵。

老羅年輕時是小鎮上有名的才子，是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寫得一手好字，素描畫的惟妙惟肖，木工活也絲毫不差，家裡的傢具都是出自他手。

都說才子配佳人，老伊雖說不貌美，可也是有名的能幹，老伊對數字特別敏感，看她打算盤，簡直是種享受，極富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詩情畫意，倘若那時有條件讀書的話，她一定是個出色的會計。最敬佩的還是老伊的勤儉持家，雖然我常常會不懂事的埋怨她，小時候不給我買有營養的東西吃，以致於我現在如此瘦小，皮膚又黑，不捨得買漂亮衣服給我穿。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我是個特別，既沒有繼承父母親的聰明才智，也沒有繼承父母親的吃苦耐勞。從小我就發現自己的笨拙，總比別人慢一拍，上課常跟不上老師的節奏而聽不懂，下課和同學們玩跳繩、跳牛皮筋、踢毽子、木頭人的遊戲也是慢別人一拍，這麼多的不自信堆積成雪花，片片飄落在老羅老伊心裡，冰涼他們的心。

每次考試成績差，對自己越來越失望，也越來越自閉，特別面對老羅時，把自己偽裝成刺蝟一樣，性格變的乖戾，脾氣變的暴躁，與他吵架時，常是：院子里其他當老師的爸爸都是每天自己輔導不漂亮，就你對我不管不顧，害我讀書讀不好；你們乾嘛自己那麼聰明，卻把我生的那麼笨？之類的雲雲。

為了這些刺人的話，老羅毅然決定將我轉學至他任職的學校，每天給我輔導數理化，英語與語文委託其他老師，通過一年的努力，勉強夠上了普高錄取分數線。

就是在老羅學校的一年，看見了這個「紅鼻頭」管理學校的辛苦，看見了他外表冰霜背後的柔軟，看見了他對這份職業的熱愛。

之前在我眼裡，他不是個稱職的父親。經過一年的共處，覺得「紅鼻頭」其實沒那麼討厭。

在這個用成績來衡量的年代，我是個痴頭痴腦的失敗者。高考成績出來的那一晚，老羅一夜未眠，第二天便匆匆的拉上老伊趕往省城，求求他的班主任有沒有辦法找個民辦大學上學。

束之高閣的自尊又一次狠狠的摔落，我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的笨拙，討厭我常讓父母親丟臉。不聰明，不能幹，不漂亮，這個心結一直沈重的鐫刻在內心，自以為也是老羅老伊的傷。

後來，我還是沒有堅持去省城上學，只是因為一個學校的名字不喜歡，直到如今，我一直對自己的任性妄為而深感愧疚，老羅老伊帶我來到這個世界，不能說給我多麼優厚的物質條件，但卻是竭盡所能的為我開闢平坦，只是為了讓我的人生之路，一路平安。

直到火車載著牽掛遠離家到英雄城市南昌求學，第一次真正遠離羽翼，18歲的青春年華，才明白父母為自己的成長澆灌了太多，我能做的就是盡情綻放。

人生真正開始覺醒，每天早上六點起床看書，晚上搬個凳子在寢室走廊昏暗的燈光下看書看到11點，每天的堅持與努力，我這朵遲開的花終於綻放了，全院第一、全系第一的桂冠接踵而來，每次報喜時，都能強烈的感受到老羅老伊在電話那頭的欣慰。

大學畢業沒有留在學校，還是決定回到家鄉找工作，也是因為對老羅老伊的不捨。剛可以放鬆幾年不用為我操心，他們又開始奔波忙碌於我的工作，雖然不是什麼高薪高職的工作，至少是有了穩定。如今身為母親，也深感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的含義，小時候愁學業，畢業後愁工作，工作以後愁婚姻，一輩子停不下來的愁。

老羅是個可憐的人，一歲時媽媽就改嫁了，從小被奶奶與姐姐拉扯大，或許是缺愛的原因，他也不知道怎麼樣去愛別人。從我呱呱墜地到現在，經常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與老伊吵架，吵著吵著就老了，吵著吵著一輩子就過去了。

我曾一度認為老羅是不愛這個家的，如今身為人妻人母，才領悟到不是不愛，只是他不善於表達愛。

我也不相信有什麼來生，可如果有來生，還是願意與老羅老伊做搭檔。

如今，偶爾遇見老羅的學生，他（她）們問我：羅校長可好？

我總是快樂的告訴他（她）們：紅鼻頭很好，還有他現在可是植物大戰僵屍達人，超級達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