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在跳着读《论衡》,今天读到卷九·问孔篇,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篇文章,王充老先生的思辨精神真的很值得我们学习。
文章原文如下:
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夫贤圣下笔造文,用意详审,尚未可谓尽得实,况仓卒吐言,安能皆是?不能皆是,时人不知难;或是,而意沉难见,时人不知问。案贤圣之言,上下多相违;其文,前後多相伐者。世之学者,不能知也。
跟前面的卷四·书虚篇一样,这篇的主题也是劝诫当时的儒生学者:
不要迷信老师,崇拜古人,认为圣贤说的都没错,专心致志地讲述和学习,从来不提出自己的想法和疑问。
就算是圣贤下笔写文章,尽管构思周密,并不一定就是完全正确的。
何况是匆忙中说的话,怎么可能全对呢?
既然不能全对,当时的人又不知道求证;或者就算正确,但意思深奥,当时的人也不知道追问。如果仔细地考察起来,圣贤的很多说法,其实是前后矛盾的。他们的文章,前后的观点并不一致。但当今的学者,却不知道这一点。
比如孔子责备宰予白天睡觉,用很重的话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王充直接反驳:白天睡觉的过错是小缺点,朽木和粪土,是腐败毁坏的不能再恢复的东西,是大罪恶。
孔老夫子你不厚道,用指责大罪恶的话来责备小过错,怎么能服人呢?
突然好奇如果王充早生578年,当了孔子的学生会是什么场面......
还有一件事:
孔子去卫国,从前住的旅馆有个伙计去世了,孔子进去哭丧,哭完后让子贡解下一匹马来给这个伙计做丧礼。
子贡说:“老师啊,在弟子的丧事中,您老人家从来没有解下骖马来做丧礼的,而今天仅仅是从前住过的旅馆伙伴的丧礼,您就送出一匹马,这礼是不是太重了点呢?"
孔子说:“我刚才进去哭他,心里难过就忍不住流泪,我觉得如果只流眼泪没点表示说不过去,你就按我说的办吧!”
这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然而他的弟子颜渊去世,但因囊中羞涩有棺无椁,颜路哀求孔子卖掉车来为颜渊买椁,但孔子却不同意,他觉得自己身为大夫出门不能步行,那样太没面子啦!
然后王充就在他的作品里直接批评孔子:
“吊旧馆,脱骖以赙,恶涕无从;哭颜渊恸,请车不与,使恸无副。岂涕与恸殊,马与车异邪?於彼则礼情相副,於此则恩义不称,未晓孔子为礼之意。”
直接说孔子对丧礼的做法不可理喻,古往今来,估计也没几个学者敢这么说。
接下来我们看第另外一个故事:
子贡向孔子请教治理国家的方法,孔子说:“第一粮食要充足,第二军备要完整,第三要取得老百姓的信任。”
子贡说:“如果三者中一定要去掉一个呢?”
孔子说:“去掉军备”
子贡:“如果还是不得已要去掉一个呢?”
孔子:“去掉粮食,反正人自古都要死的,但没有老百姓的信任,国家就无法成立。”
王充直接反驳:自古以来“仓禀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礼让从富裕中产生,争夺从贫困而来。
如果去掉粮食,大家都饿得要死,哪里还空顾及恩义呢?
所以,无论哪个朝代,以“吃饱肚子”为目标的创业者能获得大家的追随,各种画大饼为手段的忽悠总是被识破,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件事儿也挺有意思:
佛肸(音bìxī),春秋时鲁国人,叛离原主,占据中牟(今河南省鹤壁市西),派人来请孔子去做官,孔子打算去,他的弟子子路很不开心,感觉自己的信仰受到了挑战。
因为孔子以前说的是“君子要远离干过坏事的人”,但今天这个叫做佛肸(音bìxī)的坏家伙来邀请你去做官,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孔子的回答是这样的:“我说过这话没错啊,但我不也说过坚硬的东西怎么磨都磨不薄,洁白东西怎么染都染不黑吗?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也?”
我特意去找了找“匏瓜”的图片,我们老家叫做“水瓜”,类似葫芦。种植时候要搭个架子,瓜结在架子上,一个个地挂着,还挺漂亮。
不过,孔子他老人家居然能违背自己一直以来的原则,说出“难道我是个瓜儿?就挂在那里不用吃东西吗?”
也许老夫子游历诸国,推行自己的政见而不得,终于愿意面对“食”的现实问题了。
古文中的八卦也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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