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宗伯为人宽厚,尤其是乐于善待异姓之臣,如今看来……”公孙开冷笑一声:“也不过如此嘛!”
公孙否刚刚的一席话让丕郑惊出了一声冷汗。毕竟确定主持宗庙营建人选这样的大事,必须要国君点头才行,就算是公族大夫也不敢独断。自己仅仅是一介异姓大夫,爵位也仅仅是等同而不是明确下大夫,怎敢在这种事情上随意置喙呢?公孙否三言两语,不仅将自己绕了进去,最后还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圈套,任他如何都是招架不住的。
“君上让你供应的只是购置土木所需的财货,又没有让你把一应所需分门别类地全都运来。”眼看着丕郑败下阵来,公孙开只能亲自出手:“宗伯如此咄咄逼人,倒像是把自己当成了主持修建之人,这么做恐怕不妥吧?”
“这……嗨!”公孙否仿佛是刚刚领悟了一般:“我真没这么想过!只是以为……也是糊涂得很,还为此很是挠头了许久,却原来是从一开始想岔了!要不是瑕伯提醒,真要愁死了!”
“宗伯谦虚了!”公孙否皮笑肉不笑,让人看来很是厌恶。
“可不要这么说,我现在已经没有官职了!”公孙否急忙推辞。
“那我还是叫你叔父吧?”
“呃……虽不敢当,但从辈分上讲……那我就托大一些了!”
“叔父说得哪里话?辈分长序总还是要注意些的!”
“不敢不敢!”
“应当应当!”
“那我回头就去准备?”
“我等都是为人臣子的,听君上的命令,自然是没错的!”
“那我心里就有数了!”
“唉……不是……”看着两个人互相奉承起来,公孙满显然有些坐不住了:“你们两个在这里一唱一和的……君上可还没说什么呢!”
“既然事情已经解释清楚了,那就不必再浪费时间了!十日之后,务必到位,不许再拖了!”国君冷眼看着堂下众人,用一种很低沉的声音说道:“现在还是先谈一谈紧要的事吧!伐杨的决议已经说了有一个月了,各位宗亲大夫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已经说到这儿了,我看还是先定下来为好。”眼看着机会转瞬即逝,公孙满显然不肯放过,于是便自告奋勇地请命道:“虽说冬季修葺宗庙也不算太晚,可一旦到了天寒地冻的时节,毕竟还是会有影响的。臣虽不才,但也愿意冒些辛苦为君上分忧,为诸位公族大夫分忧……”
“那……那可不……不成!”丕郑总算是缓过神来,急忙制止道:“盈……盈父固然忠……忠勇,但却对营……营建中需……要注意的细……细节却未必了……解多少,若是真要修……修葺宗庙,依……臣看来,还……还是瑕……伯最……最为合适。”
“修葺公族宗庙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一个外姓之臣来做主了?”公孙满脸上写满了鄙夷之色:“大夫若是这么有空,不如早些回去找个巫医看看,怎么就能把话说顺溜了!”
“你……”公孙满的话音一落,朝堂上顿时又是一阵哄笑。丕郑被气得牙齿直颤,有心想要争辩几句,却碍于其公族身份怎么也不敢说出来。憋了半天,到最后也只能泄下气来,嘟哝着说道:“不……不跟你一……一般见识。”
“这朝堂就让你们来做主好了!”国君怒气冲冲地扫视了众人一圈,恶狠狠地说道:“都是位列朝堂的大夫,眼界就不能开阔一些!每天就只会盯着一些蝇头小利你争我抢,像什么话?今日的朝议,说好的要先讨论一下讨伐杨国的举措,可每次寡人一张口你们就来添堵,就这么一点性子都耐不住了吗?就这么心急火燎的如何能堪当大任?”
“也罢!本想着容后再议的。”发了一通牢骚,见众人都低头不语,国君也是没了心气,气冲冲地坐会原位,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你们着急,把话都说开了,那各位大夫就都说说吧!你们就帮寡人定一定,看看这件事究竟让谁来做合适!”
国君已然作出了让步,可堂上却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贸然开口。等了半天,国君的气也理顺了,又淡淡地问道:“寡人要说的时候,全都呱噪着不肯停。怎么现在让你们说话了,都一个个变聋变哑了?”
“关于此事……”见众人都不肯开口,公孙焯便率先站了出来:“臣倒是赞许丕大夫所言。游盈父的勇猛臣向来是赞许的,但若论及营建之事……怕是莽撞有余,臣担心……”
“我哪里莽撞了?”公孙满很不服气。
“住口!”公孙会在一旁小声喝止道:“欲速则不达,你看看现在的样子,还不够莽撞吗?”
“此言差矣!”庄族公子友出言道:“主持营建又不必事事亲为,只要善于观人识人,选择好的工匠一样可以出彩,在这方面子盈还是有些眼光的。至于……”
“公子瑾担任司空三十年,经营城邑水利事务不计其数,从来都是过硬的。”公孙烈反驳道:“瑕伯从小耳濡目染,早已对这些事务烂熟于心,难道还比不过只知武勇的游盈父吗?”
“可据我所知……”公子友显然不满于被晚辈打断了自己的话,故而反诘道:“数年前,子张在府中修建一座望楼,由于准备的瓦当少了三分之一,准备的木料却多了一倍。工程建到一半,眼看着瓦当不够用了,只能催仆隶赶紧补买。可偏偏他喜好排场,这些瓦当全是从齐国精选后运来的,我晋地的瓦当根本不能与之匹配,工程不得不因此停滞了半年之久。也正是在这半年时间里,曲沃遭遇暴雨,筑好的墙垣因为没有遮蔽,被雨水冲刷倒塌了不少,后来不得不重新修建。多余的木料被泡在水里,排掉雨水之后却发现不是发了霉、就是变了形,最后全都劈了当柴烧,果真是煮鹤焚琴、暴殄天物。这件事过去才几年,大家难道都忘了吗?一座望楼都如此奢靡浪费,又怎么指望他营建宗庙而不出纰漏呢?”
“哪有这样的事!”公子友的话音刚落,朝堂又一次炸开了锅,这其中附和者有之,讥讽者有之,辩解者亦有之,全把公孙开的话语淹没了。公孙开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解,却始终都无济于事,直把他气得面红耳赤、满脸青筋,浑身颤抖不止。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放声嘶吼道:“你们都住口!都是有心人拿来编排的话,怎么能信呢?”
对于公子友所提到的那件旧事,国君也曾有所耳闻,但当时只是传言,由于暴雨太大,导致瑕氏院内出现地面塌陷,刚刚建到一半的望楼只得重新加固了一番,这才有所停滞,远没有他描述的那般夸张。再加上在那次暴雨中,曲沃城中倒塌的房屋众多,远不止瑕氏一家,公孙开之时时运不巧,恰好遇到了一场意外罢了,故而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公子友在朝堂上突然提起这件事,又把因意外导致的延误改编成了人为所致,显然是为了帮助公孙满上位而提前编排出来的。而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人们根本就无心求证事情的真伪,这就使得公子友的故事有了巨大的杀伤性,公孙开哪怕再委屈,也没有办法自证清白。故而这个似是而非的故事一讲出来,公孙开就已然落了下风,在这种被动的局面下,他还能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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