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我的一生会如流水一般的平静度过,却未曾想过直到生命终结才发觉,也许对她来说,我不过和檐边白云一样的轻飘。
世人都说富察傅恒是天之骄子,户部尚书米思翰之孙,察哈尔总管李荣保嫡子,乾隆皇后之亲弟。日后一定前程似锦,鹏程万里。在同龄人还在埋头苦念圣贤书时,我就已经成为了皇帝贴身的六品蓝翎护卫。自小姐姐因为貌美端庄闻名京城,入得宝亲王府之后更与宝亲王恩爱异常。外界亦传闻我面貌“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行走宫中之时,海兰察常打趣我“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城人”。身为富察家的嫡子,我自小便知容貌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我肩负的是富察家和皇后娘娘的荣光,能力与忠诚才是我应该为之自傲的品质。
这般信条一直是我人生的圭臬。直至某一天在御花园巡查时,听见一个宫女的大放厥词。
“那些人头猪脑,毫无廉耻的权贵子弟”。
我心中一笑便欲走开,却又转念一想,这般无理,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想必是今年新进来的。不好好教训一下以后必然犯下不敬的大错。于是我走上前,拦下她。这名名叫“魏璎珞”的宫女倒是口齿伶俐,狡黠善辩。一副瑟缩弯腰的姿态也掩盖不住她眼中闪动的不以为然。
我从未想过这会是我泥足深陷的开始,或许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抑或不幸。
身为皇后的亲弟,皇帝的贴身侍卫。这般显赫的身份无疑使很多人或羡慕或嫉妒。在我进宫成为侍卫的第一天,玛法就教导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谗言如浪深,迁客似沙沉,这些我从未避讳过。但是一个宫女似体贴周到的给我一次一次下圈套,确是我平生从未遇见。
第二次见到这位璎珞姑娘,却是在长春宫里,她装模作样的看一枚我早已丢失的玉佩。本以为丢了,却在一个陌生宫女的手上。为了避嫌,我去要回来。她却借机盘问了我一通。问题似是而非,意有所指。这般反常,我定是要记上一记,回到府中思虑良久并不以为自己有什么疏漏。
后来她又与我送来猪漂做的暖水袋,接过暖水袋的时候,还有些惶惶不安,生怕有私相授受之嫌,又怕真是姐姐的好意。直到被海兰察抢去烫了他一身之后才察觉有不对。又好好思量了一番也并无发现。
直到给了我椒盐包,我才明了这位姐姐身边的大宫女与我有着与她态度相反的恶意。可姐姐对她爱护有加,甚至超过了我这个亲弟弟。罢了,临危不惧,水来将挡。我小心一些自然无事。渐渐地,我知道了姐姐疼爱她的理由。这个看上去小小弱弱的宫女在宫里却如蛮牛一般的横冲直撞,为了护着愉嫔竟敢一把火烧了房子。我想起姐姐在家中之时,也是这般刁蛮任性。众人皆不知在外美名远播的姐姐在家中是如何的肆无忌惮,放意快活。与现在长春宫的皇后有着天壤之别。皇城淹没了姐姐的锋芒,二皇子的死击垮了姐姐的意志。如果能从璎珞身上找回一些昔日光彩。我受的一点小小委屈并不算的什么。
大清的臣子们从来不能自己做主自己的婚姻。皇上的赐婚是一种荣光,一种赏赐。之前我从未喜欢上任何一个姑娘。一来深闺的大家闺秀接触的并不多,二来任谁都觉得皇上不会亏待自己的内弟。那么,又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心意呢?是每次被她戏弄之后夜晚反复的推敲思量?亦或许我不如自己想象一般的甘于平静,太控制自己的情绪反而对她的放肆心生向往,还是每次被迫为她善后的习惯使然。原因已不重要。我只知道,我们相处时候,心中掩饰不住的欢喜。她犯了大错被贬去了辛者库,病了之后,我换了十晚的值班去照顾她。我从未照顾过家人之外的人,或许在我心里,她未来会成为我的家人。
我知道娶一个辛者库的包衣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年轻即是一种天真,也是无知的锐气。我幻想着凭借自己与皇帝的亲厚可以让皇帝允诺这件婚事,但是皇帝没有答应。皇帝的理由是“魏璎珞贪慕虚荣,阴险狡诈,放心傅恒,朕会为你找个更好的。”我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无能还是皇帝对她真的误会至斯。直到尔晴给我沉重的一击 “你娶了亲,璎珞就安全了”。
我妥协了。我还了她的香囊。我告诉她要娶亲的消息。看到她伤心难过也不肯流出眼泪来,负气把香囊扔进了刷粪桶的水池里。我心如刀割,我的爱情也似这般被丢弃了。曾经对她的海誓山盟压的我喘不过气。我浑浑噩噩的大婚,浑浑噩噩的回宫谢恩。看到漫天大雪中一身青衣三步一叩,我猛然惊觉自己错了。我不敢看姐姐痛惜的目光,不敢伸手去触碰近在咫尺的身影。
我不想再去回想尔晴的存在。除了带给我满心的憎恶与耻辱。尔晴就像是时刻嘲笑我懦弱的影子,嘲笑我再也没有爱她的资格,嘲笑我千方百计却始终错过。我再也不敢理直气壮的进入长春宫,害怕看到她,更介意她对我看上去的毫无芥蒂。
悲痛总是不会绕过伤心的人。我的姐姐,富察容音,姿容窈窕却性格恭俭。世人口中最好的皇后,和皇帝最恩爱的大清最尊贵的女人,承受不了丧子之痛,忽然跳下了角楼。姐姐也终于跳脱了紫禁城,回归天地,做回了她自己的富察容音。春风秋月兮尽于此已,夏日冬夜兮知复何时?这两句就是姐姐留于世上最后的悼念。
我上了战场,在前线出生入死三年,带得大军凯旋。回来得到的却是伊人嫁与他人的擦身而过。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想我的余生再也不会有爱人与我相知相守。“我想用军功去换一个人,即使她恨我,怨我,我也要把他绑在我身边一辈子”。我的姐姐,我的知己,我的爱情终于都埋葬在这紫禁城的宫城里面。 从此面对自己所爱之人,弯腰作揖,口称娘娘。再不敢在皇帝面前提起她,好似君臣之间这个人那些事从未存在过。
之后明玉也死了,海兰察疯癫去找令妃。令妃不见时,只有我知道她去了哪里。踏进长春宫,看见一个打扫的影子,恍惚是皇后身边的璎珞。我不敢上前,就当时光倒转,只闻她道,“我给明玉的嫁衣,皇后娘娘曾经希望帮我穿上。我没有机会穿,却没料到明玉也没有穿上。”痛惜的是明玉,伤的却是两步之遥却相隔万里的富察傅恒。
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找到了缅甸尸虫的解药。为了解药我身中瘴毒,为了同袍我不能撤兵。御医已经断言我不能活着回京。我托了海兰察代我问了她一句话,“这辈子我守着你已经守够了,下辈子,可不可以换你守着我”。人之将死,就让我再任性一回。
我是富察傅恒,我的一生,一半如大家所言,鲜衣怒马,荣宠加身。无愧于天地、国家、祖训。另一半却早已如冬日枯叶凋零,空有满腔深情始终无人托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怨吗?我想是的。她那么决绝放下的感情,却被我自己做成了牢笼,心甘情愿囚禁了自己一辈子。而现在我也再不用担心,我看不见的地方,她过的如何。
我唯一的所愿,不过是希望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
“少爷” 她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