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住的地方到公司一路上种着各种花,春天的时候是桃花,秋天的时候是桂花,冬天的时候是芙蓉,哦,公司后门还有两颗石榴树,不过只见花开,不曾结果。我搬到华村已一年有余,经历了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去年这个时节,我从不曾发现芙蓉花竟开了一路,杯口大小的桃红色花朵在苍翠的叶子簇拥下迎风绽放,而今年这个时节,她们却又无声无息闯入我眼里,天空黑云压城,山城的冬天是真冷呀。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无意中读到王维的这首诗,远不如白居易的“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脍炙人口,但其实白居易笔下的芙蓉帐和芙蓉花没半毛钱关系,罩上芙蓉帐的大床也就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席梦思,但中学时候正处于两性关系的探索时期,在对这种香艳的描写浮想联翩的时候,对芙蓉花的想象也在心里扎下根,之后见到芙蓉花的真面目时,心中了然,“噢,原来如此”。但转念一想,这么娇艳的花不应该开在冬季,日日顶受寒风的吹刮,而是应该和着微风细雨轻轻摇曳——我作为人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和无知无畏,总是妄图将自己的喜好和感受强加到物质世界的一草一木之上,全然不顾作为一朵花的自由,她想开在春天里就开在春天里,想开在冬天里就开在冬天里,想不开就不开,想不结果就不结果,哪里需要管是不是符合我的审美和需求,我的审美和需求是我的事,她只需“纷纷开且落”罢了——不过这是我很久之后才发现的一个真理。
我不喜欢重庆的冬天,天空总是乌云密布,像农村怎么都洗不干净的灶台一样,哪儿都是脏乎乎的,空气湿度大,迎面打来的风像带着水珠子一样扑在脸上,呼吸为之一颤,早上起床是我保持了二十六年的难题,如今仍然没有找到解决方法,雪上加霜的是现在我还多了一个难题——不想上班。在凌冽的寒风和不想上班的纠结双面夹击下,我深刻感受到生而为人的痛苦。
小学和中学的操场正中央的瓷砖上贴着六个大字“生命在于运动”,因为自身身体状况不佳的原因,我一直将之奉为圭臬,认为让自己动起来就可以改掉 “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毛病,于是我忙着工作,忙着谈恋爱,忙着学做饭,忙着参加各类户外活动,生活似乎一派欣欣向荣,我至少算得上新时代女性中的一员——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写得了文章,打得了蟑螂。我曾一度对此颇为沾沾自喜,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所在。可是事物的运行规律向来就是物极必反。某个冬天的早晨我一觉醒来,想着即将要处理的工作上的琐事,突然就悲从中来。我每天蝇营狗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有多久没有静下来享受阅读一本书,或者去最近的山头转转?整个社会像一个强大的漩涡,吸引大家一窝蜂地向前奔跑,我加入到队伍里面,生怕慢一步就被抛弃在后面,焦虑和恐惧并不是独属于我自己的情绪,而在共通的焦虑和恐惧里面待久了,个人的感受似乎变得不重要,甚至会自我催眠,替自己解释焦虑的合理性。时久日深,谁还会有心思欣赏上班路上的风景呢?
王维的这首诗用白描的写法勾勒出一幅动态的图景,“山中有河,河水清澈,河边一株芙蓉,枝头着红花,花开花谢逐水去。‘我’站在画外,将此景记在纸上,但景中无我。”这大概就是王国维讲的“无我之境”。但多数人只晓得有“我”,而看不到“境”,因为看到“境”需要心静下来去观察、感受、领略,非此不能得,这也是我去年在同样的一条路上不曾看见芙蓉花开的原因。在那个对自己的现状充满怀疑和审思的冬日早晨,被我用运动代替的静趣重新掌握住了我,我起床为自己做了个早饭,在上班的路上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意外地发现了开在枝头的芙蓉。
还好芙蓉开在冬天里,不然这个冬天就少了点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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