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清闲的日子里,喜欢一个人在图书馆的窗边坐着。安静的偏处于书橱的一隅,翻一两册清芬可人的书。想效仿陆游在大雨天我与狸奴不出门的闲散。香气从逼仄的文字里散漫开来,是的,散漫,不喷薄,不汹涌,散散漫漫,细水长流。
曾是惊鸿照影来读唐诗,读宋词,读明清小说,读国外名著。清风探过窗牖,撩开书页,很多时候,不是我教清风识字,倒是清风教会了我看书。偶然被清风翻开了一页,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陆游的作品一下子映入眼帘: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刹那之间眼睛湿润起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惊鸿照影来,那鸿影,是佳人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徐志摩在《沙扬娜拉》中写道: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陆游并不是一个软弱怯懦的男子,“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夜来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诗里的慷慨意气,叫人耸眉动容,“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他的诗剑生涯,冲关怒发。
只是沈园,沈园,是他心脏最柔软最温热的地方。一处小小的伤口啊,微微一动,就有狂热的泪涌出,不可遏制,“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那是一个他永远也回不去的家……
唐婉,亦如她的名字,这个翩若惊鸿的女子,云鬓峨峨,修眉连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披罗衣之璀璨,珥瑶碧之华琚。唐婉是陆游的表妹,本着亲上加亲,从小亦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两人便结成夫妻。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美好幸福的时刻总是很短暂,陆母不愿陆游整日沉溺在温柔乡中而忘却自身的抱负,怒斥陆游休掉唐婉。两个痴男怨女终究敌不过家庭的阻拦。十年之后,在宦海沉浮许久的陆游回到故乡,偶到沈园游玩,本就心情苦闷,却不想看到昔日恋人也在沈园的亭中与赵士程浅斟慢饮。那一刻,内心的痛苦与愁闷一起涌上心头,却不想远处的佳人也看到了自己,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其中又藏了多少无法相诉的情意,奈何情深缘浅,只能无语凝噎。在征得赵士程同意之后,唐婉亲自送来一杯薄酒送与陆游,接过酒,一饮而尽,是苦?是涩?一切的一切谁又知晓呢。也许是隐藏多年的情意再也无法掩饰,借着酒意,陆游挥毫在沈园写下了千古绝唱《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第二年春天,怀着莫名的情愫,唐婉再次来到沈园,在那曲径回廊之处,一抬头看到了陆游在墙上的题词,多么熟悉的字迹!想起往日种种,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内心一阵悲戚,唐婉遂也写了另一首悲戚动人的《钗头凤》与之应和。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尝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曾是惊鸿照影来和了一阕《钗头凤》不久,唐婉便因悲痛过度,抑郁而死。她对得起陆游了!唯一辜负的,只是赵士程吧?一个清雅豁达的谦谦君子。史书上不提他的深情宽厚,可也应该是不输放翁的,如果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如果不是沈园一遇,那一阕伤筋动骨的《钗头凤》,他和唐婉安然到老,应该不是神话吧?
唐婉说“怕人寻问,咽泪装欢”,难道他真的一无所觉吗?沈园那一遇,她和他的未尽情愫,他真的看不出来吗?只是他选择隐忍,沉默罢了。他爱她,也尊重她。
她别去,用死亡在两个爱她的男人中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银河。没有鹊桥暗渡,此生此世再不复见。死亡,有时反而是最轻易的割舍。
七十九岁时的一天夜里,陆游在梦中见到沈园,醒时又作绝句二首:“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院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见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八十四岁时,陆游还是牵挂着沈园,再游沈园时又作春游一绝:“沈家园中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不禁想,若当日两人放舟江湖,南山携隐又如何?没有牛郎织女式的离散,不要这千古传唱的《钗头凤》,只要他们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