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不活

        李学军是贪性的果子，贪性是他生来的根。他生来怕失去，好的坏的都不愿丢掉。他不愿戒烟，不愿断酒。他不愿丢失家庭，他害怕失去生命。

        有人说，你李学军是痴人。说他什么都不舍，也就什么都不得。说他不懂人是个包袱，有出才有进。

        有智人说他是条易溃的江。

        他不听。他说，我聋。

        他在田间地头埋了数不清的宝贝，他的破袜子，他的碎棉袄。他咳一口黄痰都在泥地里用土盖起来。他日日夜夜守着他的宝贝，怕有人偷了去。村里人说他疯掉了，婆娘带着娃趁着他在地里守宝贝的时候跑掉了。他好多天以后回到家里，他难过，他恼怒。他回到地里狠狠地把眼泪都滴答在地头上。他对着两颗石头块子说，我活半辈子，有啥是我的？我活半辈子，凭啥啥都没有？他倒在黄土地里，想着从他是个在老屋炕头上吃奶的娃娃到他娶了婆子生娃，他越想越悲。他知道他最后进到地底下的时候啥都不会有，他走一遭啥也没有，即便是他拼死拼活的要，即便是他要死要活的求。

        老天爷不放声。他看着天还是蓝幽幽的，他也听到他地里三五成群的全是议论他的嘲笑他的男女老少。他闭上眼，一丝一丝笑出声来，他知道这些人也跟他一样，啥都带不走，他好安生啊。

        他对自己轻声嘟囔，到头来这老天才是贪性变化来的啊，我这一辈子的宝贝都还是逃不出他。就连同我一辈子的光景都被他当场戏看了去了。

        他叹气，他觉得他真没能耐，咋就斗不过它？那斗不过，我为啥还要斗？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拿得走。

        到头看来，他哪里是贪？谁都不贪。谁都两手空空。他想起自己的娃，他愧对了娃，没给过娃什么。转念一想，谁也给不了谁什么。走一遭，图个乐吧。

          他闭了眼，两手一摊，像是把自己交了出去，再也没睁开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