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

又名 “我看到星星坠落了。”

我可以许愿吗？ 星星坠落了。

算了，不会实现了。

1. 薛银银还记得那个男孩十六岁时的模样——握着话筒，在台上站的笔直。光从礼堂窗口争相涌进，又故作腼腆状均匀的洒在他的左脸和头顶。

嗯…以至于那根 不服输的，和他一样站的笔直的头发清晰的映入一千多个同学的眼里，以至于他被朋友叫了半年的“天线宝宝”。

那次演讲的主题关于中国梦。她至今还记得他吼着“少年强，则国强”的场景，脖子上露出影影约约的青筋。薛银银不自觉的眉眼带笑，专注的看着他，眼睛都不带眨。硕大的礼堂，真的是“输出全靠吼”。银银也没想到那个清俊的男孩子居然像想不起名字的一个广告台词一样“小身体蕴含着大能量”。

他得了第一名，她的手心拍的发烫。颇有一种……自家儿子成才了的自豪感。

那是她认识他的第四年。高一。

2.薛银银初中时就和徐皓然在一个班。

当时徐同学几乎是个小透明，坐在班级第四排的角落里，人瘦瘦的，也不算高，话还少，一点存在感都没。而薛银银是语文老师的宝贝，银银的几乎每一篇作文都是要在她教的两个班里传阅的。遇到她也得意的文章，她还会自发的复印给一整个年级。

他们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轨迹。

他们怎么会有交集呢，是一次周末放假回家看到了他的加好友验证。银银想了好一会才把徐皓然和那个不起眼的男生对上号。

他说“上次你的语文回答很特别。”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也不打算深究哪个回答，毕竟这样的男孩子是不会有人幻想着和他有什么青春故事的。她敷衍的回了他一句“谢谢”。之后便没了什么交流。

3.那颗星什么时候开始发光的呢？

初二开始学了化学和物理。当时太年轻也没那么物质与复杂。真的没什么好比的，大概也就是成绩单上的排名。薛银银这颗星开始黯淡，徐皓然开始势不可挡的发光。

后来银银一直在想，徐皓然和她大概是不可以一起向上的，而是像被命运安排好了此消彼长。她有一点点迷信，而后来她喜欢他以后就觉得，他们在一起就是圆满。

在徐皓然物理又一次得了满分，连续三次班级前十时，银银给他传了张纸条问有没有学习方法。他什么没有回复。她一下午都尴尬极了，后悔着不该传那张纸条。好学生不都是不愿意和别人灯分享学习方法的嘛，人都是功利的，她居然忘了。

可第二天在她还陷在复杂情绪里时，后排传来写着她名字的纸条。整整一篇半的字，其工整，还有半篇加粗了的重点公式。她的心迅疾又毫无预兆的跳动着，随后小心转头看向他，他正在认真看着黑板，并未注意她。

4.那两张纸条依旧保存在薛银银的盒子里。和她的满月照片，胳膊折了的芭比娃娃，以及她明里暗里收集到的徐皓然边边角角。

那张纸条她看的很认真，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有些东西，真的是，逃不过 虽然……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句式。

5.他们上了一个高中。

并不是太好的一个高中。薛银银的物理化学实在是太差了。徐皓然的政治和英语也不行。

好几次她去办公室叫公式罚抄时看到他的班主任在跟他谈话，他也笑着讨价还价一天到底跟老师背多少个单词。 看得出来，他挺受重视的。而她，在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那么远的下坡路，无力回天。

他拔高了好大一截，黑了一点点，笑起来虎牙超级明显。他开始参加社交活动，偶尔也能写出不错的作文，意气风发。

他们不怎么聊天，准确点说是不聊，见面也不会打招呼。薛银银更没了在他面前骄傲的成本，在不可控的发胖后更是恨不得绕着他走。

6.薛银银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

那些繁杂琐碎的日子都成了记忆里的好多个剪影，怎么也串联不成画面。

只好久以前听说他上了211，出了国，好像还交了金发碧眼的女朋友，同学聚会一次没出现过。后来她再也没打听过他的消息，便再也不知道后来他的状况。就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出现过。

时间太过凶残，将过往都嚼烂，连血也舔干。最后一脸无辜的说“怎么了嘛（你能拿我怎么办啊）”。

当真无力。

还好，银银这些年过的还不错。勉勉强强够着了本科，有了看起来还不错的工作。又陆陆续续的交了几个男朋友。只是那种强烈的悸动，她再也没有感受过了。

7.她再次遇见他时她已经27岁了，打算和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人结婚。

可是她碰见他了，在一次出差，她连忙叫车停下，过往所有理智都灰飞烟灭，她不受控制的跟着他，越过红灯，一秒都怕耽搁的冲向他。她想让他看到自己，又怕她多年来的执拗都是场笑话，他早已经忘了她。

“徐皓然，你走慢点，我快跟不上你了”薛银银带着哭腔叫他。

他转过身，面孔与十几岁的他重合，他迟疑了一下“银银？”她扑向他，紧紧的抱住那个男孩，哽咽着说“是我，是我。”

良久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但是，见到他的感觉真好啊。

8.薛银银跟着他去了他的家。高档家居，偌大屋子。凌乱的房间，遍地的垃圾。他过的并不好。他没有言语，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收拾房间，拖地，收拾啤酒罐。

“你听见了吗”他突然出声。

“什么”银银侧过脸问。

“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像你初中买的那个风铃，像酒杯碰撞的声音，像…”

他顿了一下 ，然后笑了。

“花瓶碎掉？瓷器碰撞？还是别的什么”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发出一声叹息。“反正我做不了太多事了，也不差这一个。

就是记得你一直喜欢用这样的句式。”

“那是好多个梦，好多人的梦，接连不断破碎的声音。”

薛银银心里一慌，这个男孩如今身上有太多的负能量了。她有点质疑，又有点压抑，一瞬间就想哭出来。

9.徐皓然站起身，走到银银面前，完成了他们这十六年来第一个吻。他的唇拂过她的发，她的额头，她的笔尖，他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嘴角，纠缠了一会，彼此口腔里还混着类似铁锈的咸。他紧紧的抱住她，好久好久才分开。

“卧室里有封信，交给你了。有人找你要再看。你走吧。”

“徐皓然”她有点不敢相信的 带着委屈叫他。

“以后别联系了，走吧。

我没喜欢过。”

他补充道。

10.薛银银走进卧室，拿出那封信。

没有再看他，径直走向门外。

11.薛银银在初中升高中的那个暑假，向徐皓然表过白。好长好长的话，详细的心路历程。

她想过他的无数种反应以及自己的无数种回复。可他不仅没有回应，还删掉了她的联系方式。

她那几天讨厌死他了，可她永远都没办法怨恨他。包括现在。

12.电梯下到七楼，薛银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拼了命的按键。她心慌的不成样子，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跌跌撞撞的冲向他家，推开门。看到那个男孩的身影消失在窗户处。

像星星坠落。

大约三四秒的时候，她听到隐隐约约的一声闷响。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薛银银的脑子一片晕眩，几乎稳不住身子。

她抓起他喝了一半的啤酒，一口气灌光。颤抖着拿出手机，按着110。

她几乎有一种冲动想要去陪他，可她没敢动。她只是站在原地，紧紧的抓着那个啤酒罐。

安静又无望的，等待着。

13.属于她的星星坠落了。

薛银银此生所有关于他的愿，再也没有地方实现了。

14.十三岁。

语文老师提问，同学们对屈原的死的看法。

几乎所有人都说“如果他继续坚持下去，活着，也许还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太可惜了。继而开始讲坚持，毅力，活着多美。”

所有人都是正能量的天使宝贝。

盲人摸象，自以为看清了人间模样。

只有薛银银迟疑着，讲了项羽，讲了顾城。

她说，我尊重他们的决定，不管是功绩，灵魂，还是诗。我喜欢他们身上的一些特征，也愿意支持他们的其他决定。我也相信他们是真的走不下去了，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总比后半生瘫在泥潭里被世人耻笑好。

徐皓然抬起头，看到那个笔直的站在前排的女孩，微微的勾起嘴角。

她好特别。

——许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