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曾说过,我还是会重温那久违的江湖,写下一些江湖中的传奇故事。我的江湖属于我们,我们的江湖没有腥风血雨,就象我们平淡平凡平静的日子一样。即使是最惨烈的激斗,我都会把它写得美丽万分。我明白,这或许,仅仅是我的一个美好愿望而已。
江风习习。李玉川立在江边。
万里长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原本一个十分避风的地方,风却很大。
冬日里,江风比平日愈加地寒冷。李玉川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即使曾经无数次面对强敌,他也未曾向今天这样感到寒意深深。
没有原由地感到寒意。他从没有惧怕过任何对手。当年峨嵋山金顶一役,面对十余名当世一流杀手,他也未曾有过今天这样的感觉。
头顶的阳光有丝晕暗。午时,他就将见到他一直想见到的人。
他在决战之前没有吃东西的习惯。他喜欢在一场激战之后,静静地坐在那家江边的小饭店里,吃着一点点好东西,喝上一点点好酒。
江中的帆船,时时从他的眼前过去。李玉川的手感觉有些发热。
他不喜欢用兵刃。他不想看到鲜血。他晕血。
李玉川已经是当下武林中屈指可数的高手,他晕血。
他找不到原因。他曾经和少林方丈澄光禅师谈到过这一点,说自己不惧怕任何的对手,但就怕对手流血。
澄光禅师告诉他:任何一个绝世高手,都会有他的一个弱点。
今天,李玉川将面对的,绝对是绝世高手中的绝世高手。然而,她的弱点在哪里?
一个女子,仅仅是一个女子,竟然可以成为当今江湖绝清门的当家杀手。一个足可以称为杀手之王的角色。
绝清门一直被朝廷控制着。她,一个冠绝武林的杀手,怎么可能受人摆布与支使?李玉川想不明白。
太阳强烈了一些。李玉川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出汗了。
又一只帆船缓缓驶来。
江风更大,帆船却很缓慢。
李玉川知道他等候很久的对手,就快出现了。
帆船在快接近岸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李玉川真的很想看清楚,从船上将要下来的那个人,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人的样子,李玉川曾经猜测、想象过无数多次。美丽与丑陋、年轻与苍老、乖巧与怪异,总之,他真的在自己心中勾勒出好多张面孔。
他很想高喊一声:朋友,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但是李玉川这时却已经看得很清楚,那艘帆船上,应该是没有一个人影的。船能够漂到岸边来,其实只是在江中心的时候,受到一股强劲的力道,因而才到了岸边而已。
李玉川无奈地笑出了声来。他真的对自己很失望:多年来自己对自己的武功是那般地自负,但今天,对手却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却未能发觉。
他的对手,分明即是在江中心的时候,离船上了岸上,而自己,却还死死地盯着那艘帆船。
李玉川已经感觉得到,就在自己的身后,有一种声响。那分明是一个人的呼吸声,而且是那般的均匀、细微。如果自己不却认真细听,当真是感觉不到的。
那是一个女子的呼吸之声。
李玉川不想回头。不是他不敢,而是他真的就不想回头。他很想跟自己身后的人问声好,但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响。
李玉川正面长江。这条江他已经非常的熟悉。江边是一片十分宽阔的沙滩,有一些鹅卵石嵌在沙子里。在中午阳光的照耀下,时而闪出一丝亮光,让他的眼睛,有时也会闭上一下。
他喜欢这里。自从半年前与绝清门结下梁子、从而与她订下这场生死决斗之后,他就总是觉得该常来这里看看。
江边的那家小饭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的。第二次来的时候,就有了。店家是一对爷孙女,老者年约六旬,女子,不及二十。
李玉川对吃并没有多大的研究。小时候自己曾经也做过一些饭菜,后来出道之后经年行走江湖,风霜雨雪地过来,对吃真的不太懂行。
他其实也喜欢好吃的东西,但从来没有人给他做过;他其实也喜欢喝点好酒,但绝不会贪杯。
但那家小店做出来的小菜,端出来的一盅小酒,真的让他觉得这世间怎会有这等美味可口的东西。
菜是女子做的,她的爷爷带着一脸慈祥的笑,会把两、三盘小菜端上李玉川的桌子上。李玉川于是就自斟自饮,就着小菜,就会认真地吃起来。
从那第一次起,李玉川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这店里,好象每一样菜,每一滴酒,都是专为他订做的一样。无论火候、味道、份量,都完全适合他。
两个月前,也是仅有的一次,他觉得菜的味道偏咸了些。他终于还是皱了一下眉头,但毕竟是没有说话。然而就在这时,那女子已经到了他的身旁。
女子满脸歉意的样子。也只是在这个时候,李玉川才可能真正地看清这个女子的面容。
她不是绝色的那一种女子,但足可以称着美丽。头发还披在身后,及肩,显出秀发才刚刚洗过不久。声音很轻:
“咸?”
“嗯。”
李玉川只是点了一下头。
“重做?”
“不必。”
李玉川摇了遥头。
女子转身进了里屋。然而在转身的一刹那,李玉川终究还是觉得,女子的眼眶,有些许的泛红。
后来他又来过两次,那都是在与仇家一番恶斗之后。店中菜的味道,仍很好,仍很合他的味口。
李玉川有几次真的很想起身去看看这个做菜的女子,想看看他怎会做出这样的精致美味的小菜来。但,终于还是没有。
今天,他想,在与对手决斗结束之后,如果自己还活着。一定,会去看看那个女子。
两个月来,那女子微红的眼眶似乎使他想起了什么东西。但正待仔细去想的时候,却又想不起什么来。
他仅仅见过她一次。他想不起她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印象。只是,他只是想在这场一生中最重要的决斗结束之后,能去看看她。如此而已。
冬日的江风,有丝刺骨。身后的呼吸,仍是那般均匀。
李玉川的手心,没有出汗了。他轻轻捏了一下手指,感觉还灵活。但,汗真的是没有出了。
无声。
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和江风吹过的声音。
李玉川看着不远的江边那家小店,他忽然开口了:“我想去看看她!”
“不必了。”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玉川觉得这声音有些许的熟悉,好象曾经深入过自己的灵魂,但终究想不起来。他闭上眼,让那三个字的单调再一次从耳畔滑过,仍然,想不起来。
“我真的想去看一看。”
“真的不必了。”声音,冰冷。
李玉川不想睁开自己的双眼。他明白,如果眼睛一睁开,这声音,可能自己就会真的想不起来。
“是你?”
“是我。”
李玉川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让自己放松一下神经了。
“我早该想到的。”
“是的,你早该想到。”
“我想我们的决斗结束之后去看你的。”
“我说了不必了。”
李玉川想到了那张仅仅见过一面的脸,还有那披肩的秀发,以及那泛红的眼眶。还有,那张,慈祥的老人的脸。
“一个人?”
“刚才是。现在不是了。”
李玉川心里激灵了一下。他猛地转过身。
他看到:那张仅仅见过一面的脸,还有那披肩的秀发,以及那泛红的眼眶。
他看到: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血迹,那张不算绝色但绝对美丽的脸,有些苍白,但,挂着一丝笑容。
他看到:她的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那双充满深情充满幸福挂着一丝泪水的眼睛,他想自己永远都忘不掉。他感到自己,心好痛。
他看到:一个凄美的女子,就在自己的面前侧身倒下去。
他看到:那张,慈祥的老人的脸。在她的身后
他看到:一柄不太长的剑,已经穿过她的身体。
李玉川嘴角抽搐了一下。
“为什么?”
“为了绝清门的荣誉。”
“荣誉?”
“荣誉。”
李玉川闭了闭眼睛。他睁开眼时,忘了一下天空。此时,一只孤雁飞过冬日的天空。是它南飞得太迟?或是,它正苦苦等待已经被猎人射落的伴侣。
李玉川的手。
那只是一双普通无比的手。他用这双手拿着筷子,端起酒杯,让自己享受着那些美味的小菜和美酒。
“你出手吧!”李玉川说。他从不先出手。
慈祥的脸庞上显出一丝冷笑。“她不愿杀你,那就我来!”
一剑剌出。
只是一柄普通的铁剑,缓慢刺出。没有剑光,只有剑气,向着李玉川的左胸。
“你可以杀我,但你不该杀她。”李玉川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我本想在决斗结束之后去看她的。”他又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铁剑已及李玉川的胸口。
鲜血渗出。他的白衣,渗出的鲜血透过了他的白衣。
李玉川感到痛。他的心很痛。
他只是想再去看看她。他想告诉她:你做的菜真好吃!他从来没有机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他真的好象去看看她。他真的好想告诉她:可以跟我走吗?我们一起到一个远离江湖的地方去。
然而,他终究没有机会,对她说出这些话。
李玉川感到痛。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一支剑刺在自己的胸口上。
那只是一双普通无比的手。那也是一双武林中无双的手。
在绝清门掌门辛良子的剑尖几乎剌中他的心脏的一刹那,李玉川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夹住铁剑。
剑不再进。
辛良子眼光闪出一丝绝望。他明白,面对李玉川,除了用计谋,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武功可能战胜他。
自从辛良子让绝清门的当家杀手梦灵与李玉川定下决斗之约以后,他就和梦灵假扮爷爷和孙女,在这里开下小店。在半年的时间里,每一次李玉川吃下的美味菜里,原来都有一种慢性的毒药。
但是,辛良子没有料到,梦灵会偷偷地把解药放进菜里。就在两个月前,李玉川吃到咸的菜那一次,他就已经服下解药,所中之毒就已经解得不少。
然而,后两次再吃的菜,在辛良子的监督下,梦灵就没有办法放进解药。李玉川已然身中剧毒。
然而,由于这种毒性将延缓至半年才会发作。因此,辛良子明白,李玉川虽然终将毒发身亡,但此刻,他身上的毒却还对他的内功没有多大的影响。
李玉川左手已然出招。在辛良子惊愕之际,李玉川的左手拍中辛良子的右胸。掌风落处,辛良子已然后退数步,手中的铁剑,也已被李玉川手指折断。
江风似乎吹得更大。江风中依稀听见一丝金属飞越的声音。一道寒光闪过,那半截断下的剑尖,已经从李玉川右手飞出,直中辛良子心口,辛良子即时毙命。
李玉川忽然感到心口一阵剧痛。这根本不是伤口的疼痛,而是,由于他刚才突发内力,毒性已然开始发作。
李玉川的手。
他终于,虽然很吃力,终于还是抱起了梦灵已经渐冷的身体。缓缓地,朝着江边那艘帆船走去。
他把她放到船上。他觉得自己身体真的好难受。他终究还是爬上了船。
他就斜躺在梦灵的身边。他听到那只孤零零的大雁,正在天空发出嘶哑的悲鸣声。
一阵江风吹来,帆船逐渐离开岸边,顺江,漂远。
大雁悲鸣声也渐渐远去。唯有江风,愈吹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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