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输了两天的盐水,白梨觉得胃部那种灼热的烧心之痛消失了,接之而来的是疲倦,她像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的苦行僧,唯一的希望就是找一座破庙,让疲惫的身心好好的歇息。
她觉得自己像一团柔软的棉花,连翻动一下身子,抬动一下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身体轻如一根鸿毛,一缕清烟,任何一种细小的微风,都会把自己吹的神消形散。但因此也让但获得了一种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像雪后的初晴,像暴雨后的湖面,这种难得的平静和安宁,让她疲惫的心灵有瞬间的空明。
她想如果死亡此时此刻降临,把她在毫无痛苦的状态下带走,她一定会心甘情愿的跟它走上那无端的缥缈。
然而杜若的话还是清晰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你们不能进去,白梨病还没好,有什么事等她病好了再说。″ 有一个粗大的嗓门说道: "杜若,我们都是老同学,你可不能顾此失彼,当时白梨向我们推荐这种理财产品时,我们也是碍不过老同学老朋友的面子才买的。现在也不求赚钱,情愿不要利息,只求把本金拿回来。这个理由到哪里说也不过分吧?″ 边上有几个人在连声附和。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这个意思。
杜若道: ″说一千道一万你们得等她身体好了再说,她现在病殃殃的,真要把她逼出一个好歹来,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外面的人被杜若打发走了,邻床病人家属,毫不避讳的嗡嗡议论声白梨听得真切。连至高无上的皇帝,都无法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何况这是一个人满为患的世界,能够被人当做谈资的,要么出彩,要么就是出丑。
含笑尖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杜若,白梨还没好吗?,她这么在医院里躺着也不是个办法,公司里一堆烂摊子指望着谁给她收拾?她招来的那些顾客,都是些没素质的人,整天到公司里吵吵闹闹。总不能什么事情都由我来扛吧?"
杜若一听这话很不是滋味:"看你这话说的,谁没事喜欢躺在医院里?朋友之间请你多包涵一点。" 含笑冷笑: "夫妻都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东西。何况朋友,我在处处护着她,人家却未必领我的情!"
这时一个男人也说道: "只要她交出账本,公司的事她可以不管,她想在医院里待多久都可以。"白梨知道说话的是约翰张。
杜若说: "你们已经问过医生了,是医生说她还没度过危险期。你们真的要见她,我又怎么拦得住。" 含笑想起白梨昨天口吐鲜血的情景,还有些后怕,不敢再进去刺激她,两人在病房门口站了好一会,悻悻的离开了。
白梨当初也是碍不过含笑的一再邀请,辞职到她公司做会计。后来含笑让她入股,白梨说自己没钱。含笑笑她傻,说真正做生意的人谁个拿自己的钱做生意?都是拿别人的钱在做买卖。比如他们家的江一苇,把赚到的钱投资到别处,却用房产抵押贷款买材料付工人工资。用别人的钱赚钱,那才是本事。何况只是抵押,又不是叫你卖房。
白梨每天和钱打交道,也是利益熏心,头脑一热,果真听从含笑之言。用房子做抵押,所得的款项都投入了公司里。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含笑只投资了二十万,那个约翰张竟然一分都没有投资,却挂着公司总经理的头衔。投资最多的她却只是公司的一个小会计。
她有一种上当受骗,被人利用了的感觉。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柳含笑和她是多年的朋友,她的家庭情况和经济能力含笑也是知道的。她为什么还要极力把自己拉进她们的圈子里?
而且很多事情含笑都没向她说明。她碍于朋友的情面又不好详细的过问,总以为多年朋友人家怎么会害你呢。
等她明白过来,想要撤出资金已经是来不及了,为了自己和公司的利益,她又充当起业务员的角色。利用自己这几年做养生保健所积累的人脉,拼命向熟人和曾经的朋友同事推销理财业务。这种喝鸠止渴的行径让她越陷越深。
如今总公司的资金链出了问题。导致一些承诺无法兑现,引起顾客的恐慌和猜疑,许多人要取消理财业务,总公司却以各种理由进行搪塞。那些从她手上买业务的亲戚朋友便找到了她。天天追着她要钱,连拉她入股的好友含笑都往死里逼她。
白梨觉得自己在亲戚朋友和同学面前,已经变成了一个十足的骗子。她辜负了他们对自己的信任,不仅让他们在经济上受到了损失,而且日后自己在他们的心目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毫无信用可言的人。
一个人穷其一生,也许都不可能博到一个好名声,却可以在一夜之间臭名远播。虽然名誉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没有利益那么实惠。但是谁也不想背着一个骗子的罪名过一生,清清白白地做人,这是为人的最低要求和底线。
白梨自己又何尝不是受骗上当,只是她的苦又去向谁诉?人的心里一旦滋生那些贪婪的欲望,就会一步一步的走向欲望的泥沼。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白梨的父亲在自家井边摔了一跤,股骨头粉碎性骨折,正在四楼做检查。白梨接到继母电话时,盐水还没吊完。只能默默地听着她的抱怨和唠叨。
手术在下午四点钟,白梨穿着病号服和继母等在手术室外。两个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很多年的女人,却像水火一样的难以相溶。白梨看了看不在年轻的继母,她的眼中虽然不在有让白梨恐惧的犀利眼神,但白梨依然没有在她眼中找到友善和接纳。
白梨努力想打破这种让人尴尬的沉默,但是彼此心中堆积的冰山,已经将她们隔得很远。远到已经无话可说。就算偶尔有几句不得不交流的话,也是毫无半点感情色彩的一问一答。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这么的奇妙,有的人恨不得血肉相连,不分你我,有的人就又希望几生几世都不要有交集才好。
五点钟手术还没做完,继母要接孙子,就匆匆离去了。惶恐不安的白梨抱着手臂在走廊上来来回回。透过被封死了的窗子朝下看,纵横的街道柏油马路,行道树有一种线条美。人小如蚁,因下小雨,一朵朵红色的雨伞在绿色中很艳丽,四周起伏的山峦被白雾包裹着,看不到山峰。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随即听到两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个出车祸的男人抢救无郊死亡了。悲痛欲绝的母亲,和他年轻的妻子,在众人的搀扶下,跟着一俱还没有完全冰冷的尸体匆匆离去。心情极度悲苦的白梨,和众人一样,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人间的悲剧。
死其实多么的容易,闭上眼睛像雨点一样从高空往下坠,就完成了生命的旅程。可是对黑暗的恐惧和对未来的向往,像一把锯子,把她来回的拉扯着。
休息厅里又恢复了嗡嗡之声,人们都平静的议论着他人的生死。在死亡没有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固执的认为,死亡离自己很远。其实死亡就是身后的影子,虽然看不到,但是它一直存在着,亦步亦趋。
六点钟了,父亲依然还在手术室中,继母却没有出现,她知道她不会在来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向她涌来,她除了抱紧双臂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抵抗之外,别无他法。
她打开手机,那个和她玩暧昧的独行侠消失很久了,他一定是知道公司的现状,她处在一场经济纠纷之中,坏消息传播的速度往往比细菌还快。但她不怪他,人情看冷暖,情面逐高低。如果独行侠处于低谷中,自己会不会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孔子言。
老王还在,依然每天早安晚安的问候着,茶和鲜花供奉着。白梨心中苦笑,老王不是她想依靠的大树,他太柔弱了。经过一次痛苦的婚姻,她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男人。也许她想要依靠的墙和那个大树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她也不会着急,更不会轻易地把自己靠在一堵墙和一棵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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