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来屋

作者: 从心书写人生 | 来源:发表于2019-06-12 04:59 被阅读0次

    那深沉悠长的调子,让我第一次黯然神伤的曲子,居然出自“傻来屋”之口,出自他自制的土哨子之音,太不可思议了!他真的是傻子吗?

    邻村有个傻子叫“傻来屋”,具体是不是真名我也不清楚,别人都这么叫他。他不像我们村的“烦污”整天脏兮兮的,披着沾满屎尿的衣服到处跑;也不像另一个村的“怕怕”爱把别人的白菜抱回自己的家。听说“傻来屋”的特别之处是爱找媳妇,街上的小孩子见到他就一边喊着“傻来屋想媳妇,住破屋瞎嘟嘟,转悠着找媳妇!”一边四散逃窜。经常从这里上学路过的我,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傻来屋”。也没觉得害怕什么,觉得这个“傻来屋”应该是个有傻又懒的老头吧,即便他看见我了,也懒得追我。因为当时我只是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

    有一天教室里响起了一种很好听的哨声,大家都好奇的凑上去看,那是一个红砖色的哨子,像个水滴形,一头粗,一头细,是砖料的很结实,记得上面还有几个孔,它们吹出来的声音和那种塑料的普通哨子完全不同,有一种奇怪的深沉感觉。很是羡慕,我也十分想要一个,问题是拥有这种哨子的是个男孩子,我鼓起勇气问他从哪买的,他回答:是傻来屋的,但是女孩子不能去,因为傻来屋会把女孩子留下当媳妇。

    听完我有些害怕,如果想要那红砖色的土哨子,就意味着我要见到整天找媳妇的“傻来屋”了!

    可是那种哨子的声音太好听了,诱惑力太大,过了两天,我就忍不住问班里的女汉子娣娣想不想要一个那种哨子,她说也想要,必须两个人才敢去,还需要一块砖头,或者是两个半头砖也可以,我兴奋的想正合我意,只是砖头是做什么用的呢?难道是傻来屋抢我们做媳妇时,就用砖头打他吗?或者是用砖头吓唬他送给我们一个?还是给他一块砖,让他用砖打磨出一个哨来?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在放学后跟着娣娣去找“傻来屋”了,半路,娣娣从一个整齐方正的红砖堆上拿了一个砖,又让我拿,我问:“这是你家的砖吗?”她说:“不是,不过有土哨的人都是拿的这路边砖,”我说:“不行,这叫偷。”她说:“管它的,有本事你别拿!”我说:“我本来就没想拿别人的,我先和你去拿哨吧,”她说:“那好吧,小心他拉你当媳妇。”我掐着腰说:“我不怕,我跑的快!”

    很快我们就走到傻来屋的门口了,他家是在村子的最北边,木大门烂的只剩四分之一了,土院墙也倒了一半,从倒坍的院墙望去,院子很大,但长了一层杂草,院子里还种着很多榆树和杨树,其间有一堆算是整齐的砖堆,里面大都是半块的,显得那么散乱,比路边的砖堆少很多。那土胚房地势很低,看似已经摇摇欲坠,似乎一场雨就能把它滴穿泡透。屋门口右边有个大水缸,左边墙壁上还挂着几挂黄橙橙的玉米辫,显得破烂的家院还有点生气。

    一条小土路从屋子门口直通大门,大门里面还有一个风水墙。风水墙下面有一个土制的炉子,里面有很多炉灰,旁边有一堆干柴,还有一堆土,几个碎了的土哨子,娣娣用她特有的女汉子霸气喊到:“傻来屋,换砖头!”

    傻来屋从屋子里走出来,朝着大门走来,他很瘦很高,穿的衣服很干净,但是有好几个大小不等的补丁,走的有气无力,就像是一阵风便能把他吹倒,但是他看到娣娣和我在门口等待,居然跑了起来,吓得我拉着娣娣就要跑,娣娣又反过来拉我,说:“怕什么?他又不吃人,他若使坏我就用砖头打他!”

    傻来屋到了门口,打开他的不用开就可进人的大门,看着我们直笑,娣娣把砖头举得高过头顶问:“别傻笑了,换不换?换不换?”“换!换!怎能不换呢?”他的声音是温柔的又带着一种急迫感,是清凉的还带着种磁性,吐字清晰,我抬头看他,除了凌乱微长的头发,年纪也就和我刚结婚的叔伯哥差不多。

    他从那炉灰里扒拉扒拉,拿出几个土哨和土印,在他的衣服上蹭蹭,拿给我们看,娣娣选来选去不知要哪个好?我问他:“这些土哨是你自己做的吗?”他点点头,指指土和干柴说:“自己烧制的。”我便低头选土哨和那些泥印,我一边选着一边看着他,生怕他因为我没有砖头会把我留下做媳妇,他也不再理会我俩,无言独坐在那塌掉的院墙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比较大一点的红砖色水滴土哨,放近嘴边开始吹了起来。

    那声音深沉悠长,有时像是飞上了高空,得到了自由,有时又坠入山谷,结识了孤独,一会儿天长地久,一会儿无法挽留,感觉他的曲子里有他找不到的媳妇,还有我失去的鸡朋狗友。这种深沉的声音从未听过,比那结婚的喜乐更加慷慨激昂,比那办丧的哀乐更加黯然神伤。这种神曲居然出自“傻来屋”之口,出自他自制的土哨子之音,太不可思议了!他真的是傻子吗?

    “选好了!选好了!”娣娣大声喊着,傻来屋站起来看着我看着他,把头低着走过来,我问他:“你手里的这个多少钱?吹的声音太好听了!我也想要一个,也是你自己做的吗?”他点点头,伸出三个手指头,我说:“三块钱吗?”娣娣说:“是三块砖头。”他又确定的点点头,我说:“如果我家有砖头了,就来换可以吗?”他眼里放光的看着我,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印给我说:“可以!送你,送给你!”我一看是印着孙悟空特别惊喜,连忙说:“谢谢”。娣娣也从地上捡起一个说:“我也要一个!”傻来屋憨憨的笑着说:“好!好!”娣娣领着我就走生怕他要反悔似的,在我们快要走出胡同时,耳边又响起了那深沉悠长的哨声,我想他可能是用这独特的音乐心送我们回家吧!

    过了一星期,我终于拥有了三块砖头,那是我和大娘换的。用她家盖房余下的砖头中的三块砖,换我放学去照看她在摇篮里的孙子,这样她可以多忙些农活。

    趁着星期天的中午空闲,我把书包里的书都拿出来,换成了那三块砖,背着就往傻来屋家走去,好重!走一段歇一会,觉得走了很久才到他家,我也学着娣娣那样大喊:“傻来屋,换砖头!”没人回应,我又喊了一遍,还是没回应的,我生气自己的声音小,当我不自觉看向那个土炉时惊呆了!它已经碎成了一堆土疙瘩,旁边还有几个碎了的土哨,甚至还有只剩一半的大土哨,就是我想要的那种,我又转眼看院内,那一堆红砖只剩三五个半头砖散乱的占着地盘。

    此时明白自己的喊声为什么喊不出他了,即便他站在这里,也做不出那神奇的土哨了,我自我安慰的想,或许那碎了的半个是为我做的吧,这样就有理由把这累人的砖头放下了,于是我从门洞里进去,把三块砖从书包里搬出来放到他土炉的旁边,把那半个土哨子也放在那里,反正半个也不能吹,我想让他知道他的土哨可以换来他想要的砖,换来想要的东西。

    回家的时候好轻松,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助人为乐的事情。可是当我再上学时,被那熟悉又不熟悉的儿歌声惊呆了:“傻来屋想媳妇,住破屋瞎嘟嘟,转悠着找媳妇;傻来屋想媳妇,偷人砖盖屋屋,被打的尿裤裤!”转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是在去傻来屋家的胡同里,他正被一群像苍蝇般淘气的三四岁的孩子缠着,闹着。他身体更加瘦弱,连孩子扔来的土疙瘩都无力躲闪。

    我能做什么?帮他讲理去吗?我只是一个小学生,我该向谁解释呢?谁又会听我的解释呢?想来想去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赶着去学校。

    只是心里一直觉得愧疚,没能帮上傻来屋的忙。后来我又偷偷去了一次傻来屋的家,那墙上的玉米辫没有了,门前也清扫干净,没有了土和土炉,在风水墙下面只剩下一堆湿漉漉的柴火,说明前天的大雨不仅光临了我家,也洗刷了这里。三个砖头放在了院中小路的积水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或许也挺重要的,它们能让傻来屋不至于在自己的院子中淌水走路。杂草更高了,显得整个院落更加毫无生气。我知道那土哨没指望了,也没再去。

    过了一年我家搬迁了,在十年后第一次回老家时,还依稀的记得傻来屋,问起在老家常住的嫂子,嫂子想了很久才记起来说:“傻来屋应该和我年纪相仿的,也是苦命的人,若不是他家当年突发变故变穷了,他也不会傻,他喜欢的女孩也不会被家人所逼远嫁他人。二三十了,一直没说上媳妇,你搬走的那年,他也随着打工潮南下了。人傻了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在心里说:“傻来屋不傻,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回老家的第二天,我还是鬼使神差的去邻村寻找“傻来屋”的踪迹了,村里大都盖起了砖房,格局和以前大不一样,觉得有些掉向,遇到了两三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问:“你们知道傻来屋的家在哪吗?”他们摇摇头说:“你找错地方了吧?我们村没有姓傻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傻,竟不知傻来屋的真名,走了几步,又看见一位七八十的老人家,上前询问,“爷爷您好!您还记得傻来屋的家在哪吗?”老人家看了我一阵子说:“你是来找亲戚的吧?现在好多人都搬家了,村里多剩下孩子和我们这些老人了,只是不记得有人姓傻。也许是我老糊涂了,你再问问别人吧!”唉!我真是无语了!但也没解释什么。

    告别了老人家,我只能凭着记忆去寻找了,在那一排排新房的北边,我看到了一片杨树林,有的很粗,有的是新种的,还参杂着几棵老榆树,走近一看,惊喜的看到还有一个破旧的风水墙在那站着,边上还有一堆盖新房余下的半头砖和下脚料。

    时光流逝,人易健忘,也许只有这片老树林和这风水墙还会一直记着“傻来屋”的过往,也许那深沉悠长的曲子正在傻来屋心向往的地方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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