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佬

每天晚上的讲报时间，需要两位同学上台，全班同学轮流着来。我个子小，坐在第一排，很快就轮到我了。

我忐忑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脸皮薄得很，薄到难以承受同学们的目光，就低了下去，眼睛盯着报纸，读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坐在教室最后面的，个子最高的男同学牛少达被称为高佬。他站起来说：“王沛，我真的很想有个妹妹，你可以当我的妹妹吗？”

我的头一下子就大了，脸更像是烧起来了，窘的不行，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哦……对……不起，我……我……年纪还小，我……不想早恋……”

我刚说完，教室里就哄堂大笑。我赶紧扔下报纸，跑回了座位。身后还传来几个男同学的笑声，他们笑的是高佬。

从这一天开始，我和高佬就成了男同学口中的笑话。

我们的课本上有一篇课文是《王贵与李香香》，男同学不敢把我叫“王贵”，却把高佬称为“李香香”。特别是高佬的同桌杨笑，他总是把臀下的椅子歪歪地翘起三条腿，满脸坏笑。有一次，他竟然问我：“王沛，像你这样的，以后应该不会找当老师的是吧？”

“哦……啊……我也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从来都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找谁，不找谁，更没想过。

劳动实践课要护理学校的草坪，老师让同学们自由组合来分组，大家选到最后又把我和高佬放在同一组。杨笑从我面前经过时挤眉弄眼。

每个小组都有男同学和女同学，我和两名女生在一边，高佬和另两名男生在一边。我们女生安静地拔草，他们男同学却不能安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其中高佬的声音传得最远。隔着十米，我都能清楚地听到高佬说的笑话。

我好想笑啊，可是我害怕他们会笑我，怕别人说我光顾着听了，更怕引起误会。可是高佬说的笑话是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好笑。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发觉自己失态了又收敛一点，可终于还是忍不住笑。

幸好，草坪很快就修好了。高佬说了什么笑话，也记不住了，就记得那天下午，自己在劳动中和同学开开心心的。

高佬是我们班的篮球队长，他在球场上运球，投篮，奔跑，过关斩将般，投下一个个得分。同学们都在喊高佬加油，杨笑又在我旁边喊了一声“李香香”。

我假装没听见。后来毕业十多年，杨笑还常常在我面前说高佬的事。我不问，他也说。

毕业后一年多，他说高佬结婚了，又离婚了。

到我们班第一次聚会的时候，已经是毕业后十年，有同学悄悄告诉我高佬结了三次婚，又离了三次婚，十年感情经历之后又是单身。那次聚会，我们是一个一个地来到南湖，就在公园门口的草坪上集合。高佬蹲在地上，一群男同学都围着他，互相询问着近况。我们女同学站得有点远，杨笑又开始说我了：“王沛，你过来近一点嘛！高佬有话跟你说……”

世界上有些缘份是说不清楚的，很巧的是我和杨笑两家都住同一小区，我天天从他家楼下走过。一天我回老家刚回到城里，杨笑突然来电话说牛少达要请我们吃饭，就在我们附近的钟师傅酒楼。我马上前往赴约，一进包厢才发现，来了不少同学。大家边吃边笑，聊得特别开心。

原来，是高佬刚刚收割了他的树林，他把卖木材得的钱换了一辆车。他给我们讲了他的副业心得，满足感溢于言表。高佬的爽朗，依旧像在我们上学时一样。杨笑开玩笑说：“王沛，和高佬喝杯酒吧！”

高佬举起酒杯，我有点难为情，心想：他应该不会真的过来给我喝酒吧？

正紧张中，却听到他在秋清面前停住了，举着酒杯对她说：“今天，请让我敬镇长一杯吧！”

秋清是见过世面的人，她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地就把大家逗笑了。我很高兴，反正我不用喝酒，听大家的说话就当长见识。

许多次都这样，每次同学聚在一起，大家都很容易把我和高佬放在一起开玩笑。有一次，我坐杨笑的车回家，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你每次都拿我跟牛少达开玩笑？”

“好玩呗！想当初，牛少达在下面问你能不能当他妹妹的时候，你理解的意思不是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你太敏感了！想错了！”

“你们明明知道我和他没什么，那还开玩笑？”

“你都不知道，把你和他放在一起开玩笑，是我们学生时代一个很快乐的回忆。”

“哦……”

我们有一年聚会，是在高佬所在的城市，整个活动就由高佬负责。夜很深了，高佬说要带我们几个女同学走走他生活的城市街道，他说他又结婚了，妻子很好，是一位老师。听说他妻子对他的好，是整天都想粘着他的那种。我们都想，这个高佬以前好像不靠谱，结了离，离了结，总算安定下来了。

高佬给我的电话号码，我存了下来，但是从没打过。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个邻家大哥，爽直而且热情。一次我和闺蜜到横州去，他都会热心地陪着我们吃饭，喝咖啡，聊天。

我和高佬，是男同学开玩笑的对象，但是关系已经得到澄清。自从我跟杨笑说过，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高佬，我心里有喜欢的人，杨笑才停止了对我们开玩笑。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给高佬打电话。电话是悠扬的音乐，但是心却忐忑不安，他很快接通了，乍一听他没听出是我。我自报家门，听到他一阵开心的笑声。

我给高佬说明事情的缘由，告诉他家里的情况，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帮帮我们，解决一下目前的困难。

他问我需要多少钱可以解决？我说了个数字，就听到电话里有沙沙声，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问他：“我听不清楚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故意把电话拿开了呀！”

估计是我这一问让他着急了，他说：“我打给你！”

过了一会儿，电话打过来了，他说：“看到你打电话给我，我很高兴。我知道你给我打电话，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那么老实，什么都跟我说实话，你今天打了三个电话，第三个就是打给我的。”

我确实是打了三个电话，第三个就是打给他。我真的好奇怪，就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猜的，猜都能猜对。”

我觉得他好像把我看穿了，这位邻家大哥的心理学学得真好，不过我对他说的都是真话。我从来没有给男同学打过电话，第一个给男同学打的电话竟然是我以前总想躲着的人。

“我很想帮你，可是好像爱莫能助哦！我的老婆，今年刚刚给我生了一个孩子，去年，我去你们那里又买了房子，供着房呢。真的很想很想帮你，给我一天时间，我晚上再给你电话。”

晚上，我正在电脑前码字，电话突然响起。一看，是高佬的电话，他真的还记得，他是认真地把我的事情记在心里了。

高佬说了一些歉意的话，最后说：“我真的很想很想帮你，但是现在又没有办法帮到你太多，只能给你出出主意。如果到了最坏打算的地步，你就这样做：……”

我听着高佬发自肺腑的句句叮嘱，心不再慌乱。高佬说话的语气，我能感觉到他就像对邻家小妹说话，很阳光，很真诚，很关心。我又想起了刚刚认识时，他在我讲报时说的那句话——“你可以做我的妹妹吗？”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面前是一条臭水河，水是流动的，但是水底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我开始害怕过河，想找人牵过去，但是我想：我一定可以趟过那条臭水河！看水底的石头清晰可见，我就硬着头皮，踩着石头过了河。

梦醒的时候，我以为我的脚还带着臭水的味道，忍不住摸了摸。脚是干的，吸进鼻子里的，是芬芳的空气。我的心能定下来，有高佬的一份心意。我有很多的真心朋友，何愁没有战胜困难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