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改写自莫泊桑《我的叔叔于勒》
与我们同乘这艘船的,有一位神秘的人物:只知道他姓名的缩写是J.D.;船长管他叫“老爷”,仆役们称他为“阁下”;有些乘客索性给他冠了个“大人”的头衔,煞有介事的说这是位俄国亲王。姐夫刚刚偶然撞见了他,便立即为那种“亲切的、文雅的、无可比拟的、礼数周全却不显得冷漠的、尤为迷人的上流社会的风度”所折服了,以至于父亲要立刻召集起全家来听他叙述一番:一套衣服,——口袋里揣着的金表,领口上造型别致的钻石饰针,绣花背心,凸纹布衬衫,样子挺秀的长裤,至少要一万法郎;房间里临时安置的家具,——墙上的土耳其挂毯,随处可见的德累斯顿瓷器,天花板上迷人的威尼斯玻璃挂灯,总价差不多要再往上翻一番;个子不高,生着一双神色安详的灰蓝色眼睛,一个显眼的鹰钩鼻;被阳光晒成深色的、消瘦的脸庞,虽然算不上好看,可是线条极坚毅。……
我母亲正听着这番动人的描述,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红晕;没有理由不把这看作是激动的表示。
“热拉尔(我姐夫),你看,这位先生——这位大人——长得是不是很像——”她扬手一指父亲。
公务员话还没说完,这时猛然打住了,嘴巴张着,一副滑稽而淳朴的神气,眼睛放光地盯住父亲顿时有点发烫的脸,尤其长久地停留在那双神经质而晦暗的灰蓝色眼睛、那个红通通的、与其线条不怎么匹配的鼻子上;末了,他像国家元首那样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不知怎的,又货真价实地咳嗽了几声,并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简直可以说是淑女地那么一点头。
“——这是我的弟弟于勒呀!”父亲后知后觉地惊叫一声,仿佛无意中完成了一段逻辑完美无缺的三段论;然后,赶紧捂住嘴。
于是一家人全都容光焕发了;全都忙不迭地投身到这门认亲的伟大事业中去了。
母亲站起身来,神态威严地抱起双臂,这么宣布:
“菲利普,爱洛伊丝(我二姐)和热拉尔,若瑟夫,准备跟我走;欧仁妮(我大姐),把你的项链摘下来,收拾好房间,就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记住,他是个百万富翁,是我们的亲人;而我们应当是有尊严的穷人。”
……
使于勒叔叔重新回到这个家里来的过程,是一帆风顺而又略显平凡的;兄弟相认,倾吐衷肠,介绍后辈,等等等等。于勒叔叔在南美的生意做得很好,挣了大钱;去哲尔赛岛,是去取一份他在英国的商业伙伴留在那里的文件;回到勒阿弗尔,便准备来寻我们,付清债务,然后全家人上巴黎去,不想竟在船上碰见了。
“挣了大钱”!“上巴黎去”!
这些字眼,即使对当年我这个小孩子来说,也是吸引力十足的。更不用说大人了。
……
于勒叔叔援助我们家,约莫直到我们可以自食其力为止。母亲和父亲开了一家银行,事业蒸蒸日上;大姐进了一家不知怎的特别受王室关注的修道院;姐夫的职位升了两级,收入还算可观,而后又捐了一个贵族头衔,二姐也就成为爱洛伊丝·德·某某男爵夫人了;我在索邦大学神学院,也占稳了一席之地。然而,不久之后,于勒叔叔不幸生了一场重病;虽说生意起初照旧运转良好,可是光凭他自己,已经有些入不敷出了。父亲自然而然要伸出援手。等到他痊愈时,据母亲的记录,我们已经在他身上花了四万五千一百二十一法郎二十七生丁,而他的生意也日渐萧条了;用我两位姐姐的话来说,于勒这家伙现在又变成一个累赘了。
后来,一封匿名信递到当局,指控于勒叔叔在南美的生意有好些见不得人的地方,甚至列出了相当一部分貌似可靠的证据;如果这一切属实,他就有老死在巴士底狱里的危险。马上就要正式开庭了。母亲有意让我做个证人,也就是说,按着《圣经》发誓说我曾偶然见过他与黑市商人、外国高官往来的书信以及相关文件。我的良心,我的信仰,——确切地说,更有可能是我对自个儿前途的担忧,不是不曾暗暗高呼过,让我不要这么做;可是,我那位和蔼可亲的可尊敬的老人家许诺,如果我去作证,她就给我在圣弗洛伦廷街置办一栋别墅,相当于我又添了一笔一万五千法郎的年金;于是我也就这么做啦。可悲呵,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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