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大舅结婚,妈妈带着我去喝喜酒。喝完后,她独自回了家,让我留在外婆家捡茶籽。
外婆住在黄毛大岭的山顶上。那里有很多茶树,是生产队最重要的经济支柱。
此时,正是采摘茶籽的季节。
人们摘的是树上的茶籽球。可是,有些性急的茶籽球,见自己果实饱满,笑得裂开了大嘴,结果,茶籽掉地上了。 我就捡这地上的茶籽。
摘茶籽这几天,生产队男女老少,乌压压从山下赶过来。
中餐由队里安排,食堂就在外婆家里。外婆、太外婆忙得不可开交。
我随摘茶籽的队伍上山。 本来,队里是不允许外人捡茶籽的。我因外婆一家很好的人缘关系,受到特别的恩准。
劳动时,大伙和我聊天,逗我玩。有人甚至还把摘来的茶籽球,偷塞一把到我的袋子里。
三天后,采摘任务完成。整个山林,如蝗虫过后的庄稼地,茶籽没了,山林静了。
外婆的坪里,茶籽球堆成了小山。
我捡茶籽的任务,却还才开个头。 为了安全,太外婆陪我上山。
太外婆七十多岁,身体硬朗。虽然一双半缠的足,爬山越岭却异常敏捷。若是树上有漏网的茶籽球,便嗖嗖地爬上去摘。
我们地毯式地搜寻,希望穷尽每一颗茶籽。我们猫腰弓背,鼓着铜铃似的眼睛,在柴草中,在枯枝败叶里,仔细搜寻。 很快,便腰酸背疼脖子痛。
太外婆心疼我,搂着我在石头上坐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我,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糖。 糖块入口,满身的疲惫,化作了美妙的享受。
大山也很慷慨,给予我丰饶的馈赠。
毛栗随处可见,唾手可得。成熟了的毛栗,裂开大嘴,送上满嘴饱满的褐色果实,任由你取。没成熟的毛栗,紧闭嘴唇,需放在脚下来回柔几下,绿色的栗子就滚了出来。
山楂树也挂满红彤彤的果实,羞涩地向我们微笑。
茶树也偶尔送来惊喜,那就是我最爱吃的茶泡。
茶泡像莲雾,也是空心的,粉白色,比莲雾好吃,甜甜脆脆的。
若是碰到雁窝菌,便是全家人的口福。
因了太外婆的疼爱,和大山的馈赠,单调辛苦的捡茶籽,也充满了美好的诱惑。
茶籽球堆在外婆的坪里,浇上一些水,沤几天,然后在太阳底下暴晒,嘴就裂口了。
这时候,又一项艰巨的任务来了——拣茶籽。
整个队里的茶籽,都要在山上拣好。
山上三户人家中,外婆家的人最多,我有五个舅舅。拣茶籽的主要任务,就落在外婆家。
白天,外公和舅舅们下山劳动,外婆在家里晒茶籽,我和太外婆上山捡茶籽。
吃过晚饭,饭桌上放上大篮盘,里面放满茶籽。我们团团围坐,开始拣茶籽。茶籽赶进膝下的桶里,茶壳丢到地上。
饭桌旁有个火炉,炉子里烧着劈柴,火上吊着开水壶。火下的灰里,埋着满炉的红薯。
华舅是段子高手,他边拣茶籽边讲笑话,逗得我常常笑扑在篮盘上,几乎将篮盘掀翻。
茶壶的水也开了,咕咚咕咚地为我们伴奏。
两个钟头后,红薯的香气飘溢开来,满室生香。
我们停下来,吃着喷香糯软的红薯。 抹抹嘴,摸摸鼓鼓的肚皮,我们又继续拣茶籽。
舅舅的笑话继续着。可是,早已精疲力竭的我,在这开怀的大笑中,却栽倒在篮盘里沉沉睡去。喊醒来,不到三分钟,又故伎重演。如此三番,才不得不让我爬上床去。
茶籽拣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我白天进山捡茶籽,晚上坐在篮盘旁拣茶籽。
终于榨油了。
我捡的54斤茶籽,也和队里一起榨。经舅舅的申请,队里还给了我10斤茶籽,作为拣茶籽的酬劳。
今年茶籽好,出油率高。分油时,为了表彰我的“贡献”,又给我凑了个整数,我有了20斤茶油。
那天,华舅一担箩筐里,一头放着装在陶罐里的20斤茶油,一头坐着我,晃晃悠悠地挑了50里,将我送回了家。
第二天,我背着书包,走进三年级教室时,老师和同学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半晌,老师才回过神来,说:“你去哪了?一个多月不见人影,我们还以为你不读书了呢。” 同学们轰地笑了,老师笑了,我也笑了。
(本文发表于2018.12.3今日宁乡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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