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还未完全消融,春的气息却已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星星点点的白缀在青嫩嫩的芽尖,一线线的绿意在风中颤动。
一只燕子在高空中翻飞,尾部鲜艳的带子也一齐舞动。美丽,却一直徘徊在一方天空,并不飞远。细看,一条细长的线从其腹部一直向下延伸。线的一头正牵在一个穿蓝布衣衫的小厮手里。他一手拿着线柄,一手扶着线,不断调整,控制空中的纸鸢。好一会儿,纸鸢总算稳定下来,他扭头看向一个穿桃红色袄裙的姑娘,邀功似地喊着:“小姐!好了!”
她接过线,一双清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纸鸢。纸鸢飞扬,沐浴在风中,俯视着初春的大地。她的心似乎和它系在了一起,飞扬着,什么烦恼都忘却了。
“都说妹妹放纸鸢去了,我还将信将疑。这天气,寒风凛凛的,谁会起那个兴致?没成想,来园子一瞧,妹妹果然在。”
她仍旧牵着线,盯着纸鸢,只道:“谁说一定要天气暖和才能放纸鸢呢?现在纸鸢不是飞得好好的吗?”
“倒没人说必须那样。只是大家一贯如此罢了。”说着话,来人已款款走到她身边。暗红绣着金花的披风和乌黑发髻上的摇摇晃晃的嵌着红宝石的金步摇交相辉映。
“一贯如此就必须如此吗?这么做,我自个儿快乐,并不碍着谁。”风渐渐大了,线端的纸鸢有些摇摆,她使了劲拉住它。
来人笑笑:“妹妹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还偏让人挑不出错来。出嫁之后,没想到,最让我想得紧的是妹妹。”
她也笑了,转身招呼小厮拿过了线柄,这才看向回门的表姐。“表姐从小同我一起长大,本就该知道我这性子的。”表姐浑身裹得紧紧的,怀里还揣着个汤婆子。面上抹了粉,涂了胭脂,却遮不住眼下的黑影。整个人像一朵被折下的硕大的花苞,层层叠叠,鲜艳复杂,却隐隐有些脱水。
“表姐新婚还顺心吧?”她问。表姐面色微微一僵,沉默着。她不便追问,只陪她静静站着。
风渐大,呼呼地吹着,纸鸢在空中翻动,线晃来晃去。
表姐低着头,脸隐在披风的领子里,昏昏暗暗,叫人看不清表情,声音沙哑:“好与不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当初父亲看上的就是他的官途。不然所有人都知道,为何他不知道那人在中探花之前早就和一女子私定终身了?偏做这等子拆人姻缘的事,还让我做了恶人。若不是他还碍于父亲的职权,就不止是现在的冷言冷语了。我本无意,更不愿,奈何自己做不了主。这一困,就困住了三个人。”
风愈来愈大,纸鸢在线端挣扎着。可不论它怎么挣扎,线依旧在小厮手中紧紧拽着。
她咬唇,抬头看着那鲜艳的纸鸢:“旁人都说表姐嫁了年轻有为、前途似锦的新探花,二人郎才女貌,相敬如宾,以后荣华富贵定不愁。”
“相敬如宾?荣华富贵?”表姐嗤了一声,话语从齿缝中挤出来,眼里却满是悲戚,“呵,呵,倒也没错,倒也没错。果真宾客一般的存在,且是永远也逃不开的宾客。要是能选,我才不去,谁愿做那宾客享那荣华富贵谁就去吧!”
表姐望着她,目光里多了爱怜:“妹妹也快出嫁了吧!我只盼妹妹不要同我一样。”
她不语。她回想起自己为何烦恼——她在书房外听见了父母的争吵。父亲想把她嫁给有心疾的右相之子为妻。
初春的天阴阴的,风势强劲,纸鸢晃得厉害,线仿佛快要被扯断,可实际上却十分结实。
她忽然很想断了那线,趁着大风,就此放它飞去。
她冲上前,用手去扯线,想将它扯断。细细的线割着她一双白皙细嫩的手,越用力割得就愈深。鲜血一滴滴地,坠到地上,染红了白雪和细草。
“小姐,醒醒,怎的看着书就睡了?天还冷,当心着凉。”丫鬟将她摇醒。迷迷糊糊间,她睁开了眼,摸摸自己的手,完好无损。“小姐,快去换身衣裳吧,今天是表小姐回门的日子。表小姐他们已经到了。听说二人郎才女貌、相敬如宾,真让人羡慕!”
她低头,桌案上的书正好翻到周庄梦蝶那一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已经辨不清了。忽的,脸上凉凉的,似乎有水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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