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本族三叔,是家中独子,当时家境还算殷实。从小便被爷爷送往二十里外县城的一家私塾学堂读书,三叔的整个童年就是在学堂里背书、写字长大的。
三叔虽生在农村庄户地里,但从未下过地,干过农活,对庄户农活,也一窍不通。只会背诵那些黄老旧纸的四书五经。有时与人说起话来,也多是之、乎、者、也、焉、哉,一副十足的学究气。
因此,经常被外人所讥笑,但爷爷倒挺为儿子自豪,打心里觉得,自己的儿子,肚子里有真学问,你们甭嫉妒讥笑俺。爷爷给三叔娶了媳妇,过门之后,便腾出自家的三间西房,也设立一座私塾学堂,专教本村及临村里的学童,成为一名教书先生。
在我的记忆里,三叔多是身穿青灰色长袍,戴一副黑色宽边眼镜。闲暇时度着方步,神情严肃,说话慢条斯理。看外表不温不火,斯斯文文,但内心性情,却刚烈暴躁。
凡是他给学童布置的作业,不管是背诵经书,或是书写毛笔字,都必须按时完成。如有贪玩不按时完成者,即叫到他跟前,犀利的目光盯着学童的脸,语气并不高,喝道:“把手给我伸出来。”
有谁敢不伸出来啊,当伸出手后,三叔便一手托着学童的小手,一手便挥起他手中的竹板戒尺,用力打向学童的小手,三竹板戒尺打下去,便会看见被打小手,很快就肿胀成圆鼓鼓的小馍头,这叫打板子。
被打板子,虽然痛得要死,但谁也不敢哭,只能用另一只手,偷偷抹去涌出的眼泪。学堂里的孩子,几乎没有不被三叔打板子的。
对孩子学习的严厉管教,虽也有家长痛爱自己的孩子,但谁都不敢去学堂找三叔说说的。每逢过年过节,都还要带上礼品,毕恭毕敬的去给先生送礼,那时送礼不叫送礼,而是叫“束修”。
民国二十六年,即一九三七年,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第二年,就有日本鬼子进驻了县城,在城南的一片开阔高地上,修建炮楼和兵营。
自鬼子进驻后,便立刻招募了一大批汉奸,旧中国,民众一片散沙,只能任其宰割,没人敢带头反抗。但汉奸二鬼子却争先恐后去应招,应招的人爆棚为患。在鬼子面前,为鬼子跑腿办事,点头哈腰的,成为一种时尚或荣耀。
每年鬼子都要强行召集劳工修筑工事,便分派汉奸下村,每人包一村,逐村登记青壮劳力,凡有青壮劳力,必须按照摊派任务,为鬼子出工修工事。凡逃避不出者,格杀勿论。这天,有个名叫狗杂的汉奸,来到我村,由村长带领,逐家逐户登记青壮劳力。
见天色已晚,狗杂便提出要在这家刚娶过新媳妇的周家吃饭,周家怕刚结婚的唯一儿子被招去,便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哪知狗杂酒醉饭饱之后,瞪着一双猩红眼睛,指着周家儿子说,你们走吧,今晚我在这里住下过夜。
周家一家人心想,若是能使儿子不被招去修工事,住下过夜也都接受了。儿子跟他媳妇正打算,简单整理一下,先到自家大伯家暂住一宿也可,这狗杂又指着周家儿子说:“你们都走,但你媳妇不能走,留下她今晚要陪我睡觉。”
周家儿子一听,这不欺人太甚?立刻火冒三丈,心想: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狗杂种,好酒好饭伺候了你,你还这样无理霸道,一时没被老爹拦住,凑上前去就给了他三拳头,将那狗杂打得是鼻血横流,趴在了地上。
这狗杂趴在地上,痛得嗷嗷直叫,喊着指示村长和围观的村人:”快把他给我抓起来。“这时,围着观看的人听了,有的就要动手。这时,周家儿子急眼了,赶忙说:“咱们都是祖辈的老邻居,素日无冤无仇的,你们凭什么要帮这个不知好歹的坏蛋抓我?谁抓我,我就跟谁拼了。”
村长被周家儿子的话镇住了,望着这场面,也不知所措。若是不听这狗杂的,怕日后遭受鬼子进村报复。抓周家儿子,又觉得太理亏,再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正犹豫不决之时,只见我三叔迈着大步闯了进来,见此情景,便指着村长说:“你赶快走你的路,先躲避起来。
又指着正在破口大骂的狗杂说:”这是个缺教化失人伦的畜类,无端地跑到咱村里来撒野欺人,咱现在就得把他干掉,若是不除掉这个畜类,明天他就会带人来干掉咱们全村人。“
村长听了三叔的话,可不怠慢,一转眼间功夫,就跑地无影无踪了。其他一些围观者,有人也走了,最后只有自家人和几个要好的近邻,这时,只见三叔跑向屋里厨房,摸起一把菜刀,对准仍在地上大骂的狗杂的后脊背,就猛砍了三刀。
那狗杂一看不妙,也跪起来哭喊饶命,不多时,又倒在地上打起滚来。三叔向大家使了个眼色,趁着天黑,先给他堵上嘴,一齐动手将这个狗杂,抬到村后的山岗子上,一阵乱石将其砸死,挖坑掩埋了,此后,就如同没发生一样。
此事就这样平静过了一年,就在第二年的春天,是个桃花盛开的季节。我村突然被从县城赶来的鬼子包围,将全村的人团团围起来,一阵乱枪扫射,又从四周点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整个村化为了灰烬。
后来据说,是被本村的邻居告密,才使整个村庄遭此大劫,遇难村民中包括村长,我三叔,还有那告密者全家,那天除了外出没在家的,其余都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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