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太傅府内。
清晨,阳光尚未升起。
尚未睡起的老人此刻正躺在寝室榻上,额上似有冷汗。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牵动着,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救命……”老人在梦中呓语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救命!”突然,老人被噩梦所惊醒,他忽的翻起身来,汗水湿透了衣衫。
“老爷,您怎么了?”侍立一旁的婢女拿着绢帛为老人轻轻擦拭着额头冷汗。
司马懿仍是余惊未消。
他在梦中见到了王凌、贾逵的鬼魂。
――
洛阳宫,太极殿。
已退朝多时的大殿内,此刻只余下一片沉寂,与一个孤独的身影。
弱冠的帝王呆呆的坐在高高在上的御座之上,怔怔的望着眼前的金碧辉煌。
就在两年前,自己还在与故大将军曹昭伯进行着大刀阔斧的改制,想要成为秦孝公商鞅一般的千古君臣,企图让自己的帝国重新焕发出生机。
可是没想到,就在这短短的两年内,一切都变了……
二十岁的曹芳似乎又想起了十余年前的那个冬日。
父皇撒手人寰前对自己深沉的那一瞥。
那分明是在告诉自己,兰卿,父皇不在了,你一定要将这片江山好好守下去。
可是如今……
自己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一份帝王的孤独了。
他望着殿外如画的江山,潸然泪下。
不知眼前这片大好河山,最终将会变成什么样的颜色……
――
九子坊、昌陵乡侯府。
太常夏侯玄依旧独坐书房,抄录着佛经书卷。
倘若苍天有眼,自己定可亲手除掉国贼。
倘若这世间真的有佛,那佛也自应让恶魔消亡。
一切的一切,自当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君侯。”年迈的顾霆颤巍巍推开房门,看着他那形同软禁的主人:“苏君有消息,说已不辱君侯使命。”
夏侯玄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顾叔,你去帮我打点一下,八月戊寅日,司马仲达七十三寿诞之日,我要出府一趟,亲自去给司马太傅,贺寿。”
夏侯玄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芒。
――
八月,仲秋。
武库西侧,西明门北,金市之南,太傅府前。
这一日,府中上下内外格外的热闹,几乎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到了府上,为太傅司马懿庆贺生辰。
太傅三弟、司空司马孚,以及太傅诸子皆亲自在府门、正堂处迎接众宾。
毕竟,如今的朝堂,已然牢牢的握在了这位年逾古稀的太傅手中。
准确的来说,整个天下,已然牢牢握在了司马氏的手中!
正堂之内,主座之上,老寿星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上,此刻尽是愉悦的笑容。
这天下,终归是到了我司马家的手中。
司马懿望着席间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众臣,似乎已然看到了百官拥戴子孙,朝拜山呼的场景。
“太傅,太常昌陵乡侯、夏侯太初大人在别苑等候,说是想单独见一见您。”
“夏侯玄……”老人眯着眼睛,拈着胡须幽幽说道:“老夫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这孩子了,我倒是很想见见,他如今的模样……”
――
府中,后园,协助卫将军司马师打点府中礼单的苏慕,悄然飘至此地。
他等候了一会儿,便见到司马师的身边,已然人过中年的女仆子衿,缓步来到了后园。
“子衿,我已找到了此物,接下来,便看你的了。”
苏慕将那只青玉瓶交到子衿手中之后,便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子衿握紧了手中的玉瓶,眼神中尽是坚定。
此毒无色无味,即便是配置此毒的司马懿,也无法查验察觉。
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亲手为媛容小姐报仇雪恨了。
要不是夏侯玄为了当年妹妹一句不得迫害司马师的嘱托而特意叮嘱了自己,子衿真想一并将司马师也毒杀。
――
府中别苑。
司马懿来到苑中时,夏侯玄也并未起身迎候,而是依旧自斟自饮。
“司马太傅,看起来气色不错。”
夏侯玄非但没有起身行礼,语气之中更是充满了随意与傲慢。
“夏侯侄儿果然还是气度非凡。”老人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依旧中气十足,更让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心情是喜是怒。
“司马叔父。”夏侯玄放下了手中的酒樽,他冷冷瞥向了老人:“念在当年您与亡父还算是至交好友的份上,玄最后再称您一声叔父。”
他正视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些年,您可还能睡得安稳?”
司马懿闻言,原本静如山岳的身躯不禁微微一震,但在一瞬间,他又立即恢复了常态。
他的语气虽然仍旧处变不惊,但他却已经不敢去直视那双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目光。
那目光来自于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四十岁的后辈晚生。
“哈哈哈哈……”老人笑了,笑的有些阴森恐怖:“老夫身体还算康健,自然睡得安稳。”
夏侯玄只是冷冷一笑,他并没有搭司马懿的腔,而是自顾自的说出了几句惊天之语:
“四十多年前,太祖武皇帝见你是个大才,因此命你全力辅佐当年的小公子曹冲。
可是你却发现,这个孩子是在太过聪慧,将来一旦成为君主,根本不会太过依赖于你,相反,五官中郎将公子丕,也就是后来的文帝倒是对你倚重有加。
于是你便动了邪念,害死了十三岁的小公子。
这是你第一次用西域奇毒甘冰。
我说的,对是不对?”
夏侯玄的声音如同寒冰,刺透了老人身上华贵的大氅,司马懿不禁打了个寒战。
“孩子,你很聪明。”
“还有!”夏侯玄并没有停下:“曹纯大统领对小公子的死甚是怀疑,因此开始着手调查,就在他发现所有秘密之后,他的发现再一次威胁到了你!
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又以同样卑鄙的手段,害死了年仅三十六的国之栋梁!
还有,当年关云长北伐襄阳,你还模仿了太祖的笔迹,伪造了一份军令,使得于禁于文则老将军投降敌将,晚节不保,身败名裂!庞德将军身死,为国捐躯!”
“老夫没想到,连这些陈年旧事,你都知道!”司马懿眼中尽是寒冷的杀气:“看来,是司马伯父小看了你!”
他抬头望着夏侯玄的眼睛,用阴森恐怖的语气幽幽说道:
“还有一些,老夫不妨一并告诉你。
当年于禁在邺郡高陵看到的壁画,并非是文帝所为,而是老夫命人准备的!
曹真看到的那封辱骂信笺,也是老夫所为!
还有,当年去你府上,奉武宣卞太后之命赐死壁寒的什长,也是老夫的安排!
当然,还有你那个不怕死的妹妹,她不慎发现了老夫的机密……”
“司马懿!”夏侯玄听到就连寒姨、父亲、媛容、舅父都是眼前的恶魔所害死的时候,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怒火,他忽的起身,吓了司马懿一跳。
司马懿望着自己事先在角落中安排好的死士,只要夏侯玄一对自己不利,他便随时唤出死士将其剁为肉泥!
“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夏侯玄红着眼睛道。
“天谴?”老人笑了:“当你站在高处之时,才有资格说天谴,如今你夏侯家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根卑弱的稻草,一只可怜的蝼蚁!
天子都可以去之,天,又有何惧?
天下都是我司马家的,天谴又能如何?”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苑外退去,同时,他朝那些死士下了暗令,杀夏侯玄!
夏侯玄虽然此刻怒火攻心,但毕竟不会蠢到去送死,未等那些死士出现,他便脚下踏出“云行雨步”,逾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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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八月戊寅,太傅舞阳侯司马懿亡于急症,时年七十三。
据说,他死前死状可怖,却并没有查出任何中毒的迹象。
还有人说,他在死前看到了无数的鬼魂。
九月庚申,司马懿之灵柩葬于河阴,谥曰文贞,后改谥文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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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冬天,仍是天寒雪冷。
北邙山上,他孤身一人游走在许多陵墓之间,怅然若失魂魄。
“今年的上元节,玄儿……陪你们一起过……”
洛阳幻夜,云中闪现着点点红芒,那是一盏盏孔明灯,据说其上承载着亡者的遗愿,生者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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