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差生

讨论该选报什么学校的时候，狮子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

等到姐姐说出想报考英华女校，他立刻一针见血地指出：“以你的成绩，如果进了英华，就是个差生，还有可能是最后一名。”

豹子的冰山脸没有一点儿松动迹象，硬邦邦回了一句：“I don't care.”

“我不在乎”——这个表达和态度，实在是“非常小豹子”。

豹子可谓“资深差生”。

两岁三个月上幼儿园，而且是二月份中途插班。

她说话晚，自理能力却强，话说不明白就少说，该做的事一样样跟着大孩子们做。

别的小朋友已经熟识，她慢慢适应，竟没哭过，还很快有了好朋友。

四岁多一点儿转到香港上幼稚园，又是冬季插班。

别人已经开始写字，她没写过；别人认识繁体字，她不认识；最难的是大家都讲粤语，她说普通话。

一开始是妥妥的差生，人不认识半个，更别提朋友。

到五岁时已看不出区别，用粤语说说笑笑，字写得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漂亮。

“大抽奖”环节幸运值爆棚，豹子进入一所相当好的小学，一进去英语先落了下风：在香港，日常生活中使用英语的孩子实在太多了。

加上广东话说得不标准，繁体字里经常掺简体字，一年级时，成绩并不理想。

却不见她怕，也不抱怨难，天天傻乐。

疫情中，我和豹子爸一拍脑袋，决定举家回深。

整个三年级在深圳读，自然又是插班。

这下英文成了优势学科，数学却惨不忍睹——和香港比，大陆的数学进度与难度简直是连升三级般的挑战。语文也很糟糕，连拼音都不会，第一次考语文直接来了个不及格。

又当差生，好在当惯了。

作业是香港的五倍，九点钟睡觉几乎不可能，老师又个顶个地凶。

那段时间确实艰难，幸好一个学期过去，豹子已不在差生行列；到三年级结束时，早习惯了遭到表扬。

那时结识的好朋友，到现在仍常来往。

不幸的是，这时又需转回香港。

空了一年，英语又落下了，各种语法时态叠加，顿时头昏脑涨。入学考试分班，径直分去四年级最差的那个班。

没关系，当差生这件事咱有经验，小豹子闷声不响，最差的班里默默当上第一名。转过一年，再考再分班，这次进入了中等班了。

经过五年级的努力，到了六年级，豹子成了精英班的一员——以这个班最后一名的身份。

又是差生，依旧没关系。

豹子继续追，考前问我进步多少名好，我说：“两名就挺好。”结果前进了七名，她高兴，我也满意。

我最佩服小豹子的，并不是她总能向上追赶，而是：无论她处于一个团队中的什么位置，始终波澜不惊。

在差班当优等生时，没有骄傲的表情；在好班当差生，不见畏缩的神色——

她好像很知道自己是谁，很不容易被外界的评价影响。

豹子四年级起申请做“风纪”，协助老师承担学校管理工作，没有想过自己的差生身份，管起人来理直气壮。

到了六年级，她已是经验丰富的学生干部，作为精英班的最后一名，管起人来照样理直气壮。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成绩不如人时需要夹起尾巴，在她那里没有这个概念。

有时我沉不住气，见她考前瞎晃，吊儿郎当，忍不住出言提醒，也会说到“别人家的孩子”。

豹子说：“不要拿我和别人比啦！我和自己比进步就行！”

她的声音是那么大，语气直通通，让我相信她所说的是她自己真正相信的话。

不是每个人都能耐得住鹤群里当一只鸡，这对成年人都不容易。

所以我当老师时，为孩子和家长提供选校建议，总会提醒：要问问自己的心态，能当“鸡头”，还是“凤尾”？

根据各自不同的性格特征来选择合适的学校，团体中的那个相对位置才不会对孩子造成过度的压力。

小豹子身上有种天然的“钝感力”。

她不是憋着一股劲儿非要立刻撵上去。

而是慢悠悠前进，进步得不多也不着急——她允许自己暂时比不上别人。

当她说“我中文好”的时候不特别骄傲，说自己“英文差”也只是陈述事实。

这是一个内耗很少的孩子。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谁说污泥满身的不算英雄？

我陪着“资深差生”慢慢走，竟有发自心底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