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们结束了上午的活,一起聚到长方形的大食堂。上午的活一般都不是很繁重,干完活还有机会去阅览室看看书啥的。飞非说他看的书是女朋友带来的,我们都看到了阅览室的标牌了。据说他的女朋友在他刚进监狱时还一个星期来一次,完了一个月,三个月,最后干脆索性不来了。他的女朋友长得很漂亮,据说是他们大学的班花。我有幸看过一眼,在探视室,她打扮得体,上身一个粉色小外套,下身是个黑色的长长牛皮裙,化了点淡妆,引得所有人都忍不住想看她一眼。她就那么肃穆的坐在那里,表情很是悲伤,一点笑意也没有。我看了她有几秒钟,但她完全没有发现,只是一个劲儿的小声跟飞说话,说的什么我听不到。但是语调很急促。飞低着头,仿佛觉得自己现在这个角色很羞耻,穿着囚服,剃了平头,跟之前的样子完全不搭。我没见过以前的飞,但是据猜测,他应该也是个拘泥于外形的人。每天早上,洗漱的时间都是我们的两倍。雷说他是个娘炮,我们没这样取笑他,但内心觉得雷所说的也未必不是如此。飞的女朋友总是一个坐姿,腰微微弯着,坐的端端正正,两只手拿着电话筒。她的眼眉低垂,蕴含着对现实的绝望和放弃。她直勾勾的盯着飞,也许是想起了两人耳鬓厮磨的过往,便又往前坐了坐,小声的安慰着什么,看上去心如刀绞。每次她来探视一次,飞都要陷入难以言喻的失落中,又被某种谜一般的热情所鼓舞,他拼了命的读着女朋友带来的书,仿佛想回报点什么。但这种进监狱的犯人和外界的恋爱都不能长久,就像所有类似的情感一样。那满怀悲伤的她的模样,出现的次数慢慢变少。渐渐的,飞只能缅怀他头脑中想象出来的那个女朋友,因为真人已经不太来了。也许他女朋友已经写信跟他分手,但我不确定,有一次半夜上厕所,借着月光,我看见飞呆滞的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叠信纸。他脸上有些发亮,我不知道那是泪珠在闪光,还是月光的反射。但无论如何,飞还过着以前的日子,仿佛还在和那位美丽的女性继续交往。他看书,有时候写写东西,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太婆一样跟我们聊起女朋友的事。他继续看书,那些书都是阅览室的,他会自欺欺人的说。我家的又给我带书了,然后自嘲式的笑笑。
我们不想戳中他的痛点,所以每次他说我女朋友怎么样怎么样的时候,都不会拆穿他。雷会讽刺的笑笑,贝会有些不知所措,而我会沉默寡言的点点头。毕竟失恋的痛苦已经足够给他打击了,再不让他自我安慰一下就太残酷了。
诺大的食堂里,我们犯人都排上了长龙,窗口的阿姨穿着白围裙,戴着口罩,面无表情的拿着长柄勺给我们打菜。她脸上布满的皱纹述说着她操劳的一生,她机械的动着,但感情并未麻木。她用勺子挖一勺菜,就一勺,不多不少,盖在主食上。边动作着边说:多吃点吧。干活有力气。这个打饭阿姨相貌平平,但对自己的工作却很有热忱。这次的饭是醋溜白菜,还有一点点土豆牛肉,还有一小碗热乎乎的汤,这就是我们一天里最好的伙食。
人比较多,我和雷找到两个空位坐好。我在吃饭时,总会把它当成一件仪式般重视。把四四方方的铁盒和黑筷子摆好,然后打开盒子,蒸腾的热气就冒了出来。我尽量降低吃饭的速度,因为这么点量,一般到下午就饿了。我总是夹起几个米粒,送到嘴里,咀嚼四五下,再夹起一个小菜叶,重复这一过程。白米饭在嘴里爆开,有些淡淡的甜味。我在吃饭的时候想些什么呢,也许什么都没想。我的大脑是凝滞的,我的意识游离了开来,我把身体的使用权设置为自动驾驶,只是专注的看着饭菜。这种时候,我特别容易陷入“坠入”。还好雷在对面不时的自言自语着,“这什么破吃的,就这么点肉,该死的…”把我不时的拉回了现实。
一个脚步声由近及远的过来,停在了我旁边。我的耳朵察觉到了异样,促使我抬起头。一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的一个大块头停了下来,脸上还有个醒目的刀疤,一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对象。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那炽烈的视线让我差点以为他对我陷入了爱河。当然我知道并非如此,被这样的人盯着,必定凶多吉少。
果然,他开口了,起来,这不是你的地。
坐在对面的雷也注意到了,他抬起头,看了看大块头,又看了看周围,开始迅速理解现在的状况。这个男人说第一句话,我便马上明白了。事实上,不等他说,我也准备走了。之前也说过,我性格懦弱,害怕闹事,在外面永远是唯唯诺诺,向别人道歉的主儿。我正习惯性的低下头,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起身。我道歉并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错,而是个惯常动作。先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对方也就不好下手了。
这个时候,雷伸出手按住了我。他目光犀利的看着大块头,笑了起来。“哥们,那边不是还有好几个空位吗,为什么非要我们走啊。”
大块头响亮的骂了起来。“滚!听到没有!”他的话不留一点商量的余地,很明显他是冲着我来的。那声音很大,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而视。
雷又呵呵笑了笑,我还没来得及拉住他,他便站起身,一拳打向大块头的左脸。我只听得一声闷响,这个男的便应声倒地。
他下去的时候,顺道把一个桌子撞倒了,还压倒了两人。热汤热水都洒了出来,一个饭盒正好扣在他脸上。四周人都一片惊叹声。大块头费劲的站了起来,嘴里骂着类似家乡里的脏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他一把抓住雷的衣领子,一个拳头打了过来。雷和他两人打成一团。周围人开始叫好,又是喝彩又是口哨声。“打啊打啊!”我们这一片的犯人都看好戏,远一点的地方的犯人也好奇的过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观。
我急得不得了,我冲上前去,想尽办法,但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插进两人中间,受牵连挨了好几个拳头。我被甩到一边,但我还是冲上去,雷是为我而打架,我感到很大的责任感。
我的脑袋被打晕了,昏昏沉沉的,鼻子也流出了血,他们还在打,我还是抓着某个人的胳膊,结果是雷的。他生气的说:“你别妨碍我啊。帮倒忙。”
打架持续了好一会,直到狱警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他们手拿电棍,分开了密集的人群,拿出了自己的权威,冷峻的大声喝止着。“都站好!分开!”人群乖乖的站好了,谁也不想受罚。他看到我们三个人坐在地上,拿出手铐把我们都铐了起来。这时我才看清雷和大块头都已经鼻青脸肿。
狱警把我们三个人带走,询问了事情经过。我努力的解释道,是大块头先发难,辱骂我们。雷是为了保护我。但是他们才不管那么多,最后事情定性了,我们三个人都有错,要关禁闭,整整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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