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说一个病例
50多岁的中年女性,因每天腹泻十几次血便,伴有严重双侧下腹疼痛,于当地医院住院治疗一月余,症状未见明显好转反而逐渐加重,遂转至上级医院。
我见到这位女士时,她正在被剧烈的腹痛和腹泻折磨着。最近的一次结肠镜显示,直肠和部分结肠有严重的渗出、溃疡、缺血性表现,活检显示符合缺血性肠炎。但如此严重的缺血性肠炎着实令人印象深刻,下一步自然是查找病因。
通过反复询问病史以及查看之前就诊医院的病历文书,我们了解到患者入院后总共进行了5次结肠镜;因为怀疑溃疡性结肠炎,使用了糖皮质激素治疗;但之后的病原体检查中查出患者感染了一种细菌,而糖皮质激素的使用会抑制免疫系统作用,可能加重了细菌的感染;此外,患者本身患有2型糖尿病,本身就可能有小血管病变,从而引起缺血性改变;由于腹痛,患者曾自行过量服用NSAIDs类药物,有不少文章报告过由该类药物引起的缺血性结肠炎。
但综合来看,我们仍然不能给出确定的答案,只能推断是所有这些情况综合导致的结果,而这些原因中有些是患者自身造成的,也有一些是医生的治疗造成的。然而对于患者来说,知道病因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做什么让患者比现在好过。很不幸的是,如果能确定找到某一种病因,可以去除这个病因,除此之外,便只能对症支持治疗,期待患者自己好起来。如果患者情况进一步恶化,可能就需要手术治疗,切除坏死部分肠段。如果残余的肠子无法连接起来,就只能造口。
第一年住院医师S带着我去和病人说我们对目前状况的评估以及计划,首先向她解释了我们认为导致她目前状况的可能原因,每一条都尽量清楚地解释,并确保她理解。之后告诉她目前无法确认是哪一种原因起主要作用,所以不要责怪自己或者之前的医生,而应该将注意力放在如何能好转上。我们希望她能多起床活动,有助于加强血供,从而缓解症状。但她听说可能要进行手术后便开始强烈拒绝,蒙在被子里痛哭,说宁愿死也不要带着造口袋过之后的日子。从未处理过类似场面的我,当下完全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而一起的S则一边安慰说手术只是情况恶化时的一个可能选项,一边又趁机强调了一遍要多起床活动;其间患者一度情绪非常失控,S只是说,“看着我”,然后认真地看着患者的眼睛再一次地解释。
我和国内的小伙伴们聊起这个病例的时候,大家调侃说,“送去协和,说不定就找到病因了”。当时一笑而过,但我想在国内如果出现患者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进行了多达5次结肠镜,各种治疗和其他检查,症状仍在持续恶化甚至有需要进一步手术的可能性,也许又会是一次患者与医院的纠纷吧。
在国内,我们做得足够好,考虑得也足够全面,但思考讨论的过程只有医生知道,患者得到的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描述的结果。而在美国,医生会和患者完整地交代前因后果,医生不是说一不二的权威,只是有更多相关知识并乐于帮助患者度过难关的人。但国内的患者数量限制了这样的交流,仅仅和这一个病人沟通,大概就花了我和S大半个上午的时间,所以在国内的医院做不到充分的医患沟通也是很无奈的事。
也正是因为充满真诚地完整交流,医患之间才有更多的信任吧。而在国内似乎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患者不相信基层医生不愿意去基层医院看病,一方面使基层医生见识不到足够的病例,一方面让大城市三甲医院人满为患,医生没有足够精力深度照看每一个病人,从而使医患之间的信任越来越薄弱。
信任需要双方都作出改变,但事实则是,似乎哪边都不愿意先行动。
最后说点相关的题外话:
前几天很火的那篇“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的文章作者,在韩寒发声之后又蹭了一波热点,写了第二篇文章反驳韩寒的观点。我并不想卷入这场争执,但我对于其中作者提到自己看病的场景表示非常不满。作者想突出生活成本越来越高,所以年轻人们不得不焦虑的主题,讲了一个自己在三甲医院看了个“小病”,网上预约挂号挂不到,早晨六点起床在挂号大厅排队,本想买“专家号”最后降低要求到只买了个“副教授号”,看完病后拿着500多块的取药单的故事。
首先,既然是“小病”就应当遵照国家设立的分级诊疗制度,去就近的社区医院看病,由接诊医生评估是否需要向上级医院转诊。其次,“专家号”本来就是为了疑难病例而设立的,如果是个普通感冒挂“专家号”说难听点就是在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三甲医院里,即使是“副教授”职称也基本上是硕士、博士毕业加上10年工作经验。最后,且不说500块在北京的物价背景下算不算高,取药单上的价格并不是最后需要支付的价格,医保会支付一部分,但如果是没有遵守分级诊疗制度而造成医保不能报销的话,只能说这样“昂贵”的生活是自找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