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可以打我儿子，但你不行

你儿子可以打我儿子，但你不行

童年的经历，就如同动画片《头脑特工队》的描述，成了我们头脑中的一个个记忆球，有的被消除遗忘，有的被搁置角落，有的变成了核心记忆，去塑造我们的性格。

我的童年在阳光灿烂的90年代，没有空调、手机、电脑和无线网。退却白日余热的夏日傍晚，吃过晚饭，住在部队大院的大人们摇着扇子出来打篮球，下棋。

小朋友们在一起玩踢电报，木头人，挖沙子，捉迷藏。孩子的生活丰富多彩，每天都是一场场爱恨情仇，拉帮结伙、吵架、打架生气、哭泣、告状，发誓，绝交和好。

那天，又有两个小男孩打架了。
小黑六岁和我同年同班，瘦高黑，总挂着黄绿色的鼻涕，看着脏兮兮又淘气，时常被人欺负。被小朋友们追打惯了，像个皮猴子。小白五岁，矮胖白，亮花花的光头，穿着粉色裤子，跟着大孩子跑，呆头呆脑的笨弟弟，活脱脱地主家的傻儿子。两个小朋友扭打了一会被拉开散了，小白哭着跑回家告状。大家笑着继续玩闹。

小白带着爸爸和姐姐回来了，他那又高又大的爸爸像一座山，遮挡了夕阳的半边天。小白的爸爸脸色阴冷，一把抓起低头和泥的小黑，掐着他纤细的脖子吼道：“你竟然敢打我儿子，我要把你······”

在旁边玩的我脑子耳朵嗡起来，听不清后面的话，只记得小黑惊恐的眼神和半张半闭的嘴。小白爸爸骂完带着趾高气扬的子女走了。留下一群惊愕不已的小伙伴和小黑站在原地。

从惊悚中缓过来的小伙伴们，推着脖子被掐的红白相间吓得呆呆的小黑说：“走，去！告你爸去！”我们走到正在下棋的人群中，七嘴八舌义愤填膺的讲述着刚才小黑被欺负的经历：“叔，小白爸爸刚才掐小黑了。小白爸爸可凶恶了。”

大人们听完，哈哈的笑了：“小孩子打架多大事啊。”小黑的爸爸脸刷的红了，看了一眼小黑，又转头若无其事的看同事们下棋。自讨无趣的我们只好散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改变一样。

那一刻小黑爸爸的表情，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尴尬。时间在风里飘着，把童年和小伙伴都吹散了。慢慢的我们陆续搬离了军区大院，各自在自己的路上生活。

几年前，微信出现了，在班级群里，多少失去联系的人突然都出现了。有一天，小黑问群里同学现役军人银行贷款的事，几个回复了不好贷。小黑连发了一大段：凭什么看不起我！！我没能力吗？好歹我转业费将来几十万呢！！你们银行就是·······我挺错愕的，这小黑长大了脾气见长啊。

有年几个同学聚会，见到小黑，高了胖了，话少腼腆，客气温和。全无戾气。和小时候的淘气天壤之别。日子挺好，家里安排工作，安排相亲。工作不忙，工资不高。“混着吧，又能干什么？”

大家话别，等车的时候，他落寞的说：“XX现在好厉害啊，小时候他还不如我呢。”路边车来车往，忽明忽亮，他的眼神是暗淡的。我刚想说你过也很好，突然发觉，小黑是自卑的。

回家和父亲讲起小黑，挺遗憾小黑爸爸为什么不去挺身保护自己的孩子。父亲说：“你总怨我年轻时候太忙在家时间少，我不努力工作加班加点怎么立足啊。父亲的地位关乎孩子的地位和自尊。我和他爸一样，也是没有背景的农村兵。”

我听完五味杂陈。该感动父亲的奋斗庇护我的童年，维护我的自尊吗？还是该庆幸身为农村兵的孩子，没有遭受排挤？

我突然懂了小黑爸爸为什么无动于衷，为什么红着脸，为什么尴尬。在他们心中，遵守着：我奋斗十八年才能和你一起喝咖啡。人生而是有阶层的，有幸能穿越阶层抵达，我和我的家人才有资格享受阶层的权利。这种逻辑再进一步就是：我必须遵守规矩，摆正位置。若我是这个阶层的的外来者，或处于底层，我就必须接受、忍受、努力。

“江山都是我们家打下来的，吃你一个西红柿怎么了？”《芳华》里郝淑雯说。

他们也觉得应该知足常乐吧，一个农村兵的孩子和一个红二代的孩子一个院子住，一个学校上课，一起玩游戏，该感恩戴德，歌颂平等，歌颂奋斗，歌颂变化，歌颂恩赐，歌颂幸运。

我想问问凭什么？凭什么被欺负了忍气吞声！被侮辱了装聋作哑！权力像钟，不去敲，永远不会响。为了平等人类抗争流血了千百年，不就是为了我们的孩子看同样的太阳？凭什么为人父亲，恐吓一个六岁的孩子。凭什么为人父亲，自己孩子受气熟视无睹？无论职位高低，出身差异，能力不同，收入不同，当父母的都该勇敢。你的身后有一双眼睛啊。被打的伤痛很快就忘记。你的举动反应却会成为核心记忆，去塑造他的性格。

孩子打架很正常，背后的大人让我悲愤。让我气的是小白爸爸粗暴野蛮的对待别人的孩子，让我悲的是小黑爸爸知道儿子被其他成年人欺负后的沉默。
他觉得不该，还是觉得不敢？

如果他冲出去喊一声：“孩子打架多大事，你凭什么掐我儿子？给我儿子道歉！”或者飞起一脚踹翻小白爸爸肥肥的屁股恶战一场：“敢打我儿子，老子和你拼了！！”

小黑爸爸会因此被脱下军装吗？也不至于吧。即便是呢？会回家种地吗？还是会赶上深圳第一批创业梦吗？会成为工地的农民工吗？还是会成为最早涉足房地产的弄潮儿。忍气吞声，摆正自己的位置是最好的选择吗？我不知道。

我一直有小白的联系方式，看着他从考上名校毕业，支教，保研，交流，现在名企做的风生水起。异地恋，分手，复合，奔向一起。努力，笃定，乐观，阳光笑容里永远透出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