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娘*

年底的一天中午，老婆从车上下来，满面笑容提着两个大塑料袋。”这是什么呀？”我笑着问她。

”一袋叙(荠)菜一袋黑菜。”

”昨天不是我买了吗？你真的是天天有余年年有余。”我不无责怪。因为老婆每回嫌我买得少，估计今天见菜好又顺带买了些。

”不是我买的，是雁子娘送给我的，我推三阻四不要也不行。”

”噢，不就是为她找到了雁子，值得让她这么破费吗？”

”她不光送我蔬菜！还买了牛奶和水果。”

”你没有要吧？”

”你说我格(个)要！”

老婆和我都知道，雁子娘是个舍不得化钱的人。

不是说她没钱，男人和她两人的退休工资就一万多，可以说她终老一生不用担忧。不仅如此，她还做房产中介，名下还有几套房产。照说这小日子要多滋润就有多滋润，放着别人大鱼大肉闭着眼睛随便买。

可就是这一位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却是地地道道的守财奴。不去说人一见着她的穿着打扮跟不上时代，也不去说走进她家里的摆设多么落伍，光说影响身心健康的一日三餐，她都抠得要命。

就说每天的买菜，她都要亲力亲为，一天跑上两三回。早上起来，先去了解行情，什么菜什么价都熟记于心，等十点左右再去光顾，那时市场将要落市了，菜大多三分不值二分，正是她大显身手砍价的黄金时光。

每当她拎着袋子喜滋滋从我老婆店门经过，她总情不自禁招呼她，分享她的喜悦。她打开一个个袋子，指着说：”你猜，这个虾多少钱一斤？”又指着另一袋：”还有这个蟹，你肯定猜不出！”我老婆还未来得及回答，她又说：”你再看看这个刚上市的韭菜，这个价格你绝对买不到！”……

我老婆总是迎合着她，往高处猜，她总是合不拢嘴大笑着摇头否认。离开时，我老婆不忘提醒她：下午市场上买的人更少，可能更便宜。

”你不说我都懂。”她虽住在城中，买菜宁愿绕一个大圈，也要赶到小市场上去买，那里才是她如鱼得水的好地方。

老婆回来对我说：”她买的菜，送给我都不吃！买的虾，不是活蹦乱跳的，而是些垂死挣扎的；那蟹仿佛天生残疾的，没有一只不缺胳膊少腿的；蔬菜更是蔫儿八唧的，好像主人放在家里几天了忘记了来卖。”

”像她这种过日子的人，世上确实少！”我叹息道。

”想不开！”老婆说。

我想，她为了感谢我老婆帮她找到唯一的女儿，肯下血本买这买那奉送，脑子里不晓得要伤了多少脑细胞呢！

她的女儿是年底前一个月的一天早上离家出走的。那时，她和老伴刚从市场回来，打开门忽然不见一年到头待在家里的女儿，两人吓得脸都白了！他俩边喊边找，找遍房间所有角角落落，却不见一个大活人！

两位奔七的老人，皱纹里淌着泪，急忙分头骑车寻找。他们知道，要在住着几十万人、交通十分发达，湖河众多的小城，茫无目标找一个人，难度可想而知！更要命的是，他们的女儿从小神经有点问题，寻找更是难上加难。

感谢老天不负有心人，算来雁子不该丟。

那天早上，老婆开着车，沿着护城河边的大道不紧不慢开着，无意间一偏头，发现前面河边健身步行道上慌慌张张走着一个人。仔细一看，倒像住在她店旁边的雁子。她怎么会跑(走)到这儿来？满腹疑云的她，急忙靠边停车，喊着雁子的名字向她走去。泪眼婆娑的雁子，听到有人喊她习惯性回了个头，一看是她熟悉的人，顿时脚步往前跑得更快了。

当时我对老婆说：”你为什么不追上她而转身回去呢？请人帮忙弄上车，一手一脚直接送到她娘手上，那该多好！”

老婆告诉我：”当时我也这样想过，可她不是正常人，我紧追不放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万一她想不开跳进护城河，我又不会游泳，这样不是反而害了她。”

”这话没毛病！”我用当下流行的口语，并向她做了个大拇指。

她接着说：”我对雁子说我不追你了，你还是赶快回家，不然你娘找不到你一定会急疯的！”

老婆随后发动车子往前开去，半路上遇到了神色慌张、开着电瓶车的雁子娘。她急忙停下车，把她拦了下来。雁子娘抬头见是我老婆，仿佛见到亲牙(父亲)娘一般，伤心得泪如雨下，拉着老婆的手，断断续续告诉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雁子娘昨晚临睡前从雁子卧房经过，听到女儿在电话中和女婿的吵闹声。女儿怀疑打工在外常年不归的老公有了外遇，想甩开她不闻不问。

雁子娘总是劝雁子不要瞎怀疑。她认为小两口争争吵吵在所难免，再说她也听了多次两人拌嘴，过后都像河里的浪涛又风平浪静下来。这两年外孙女在外读书，女儿孤孤单单不免胡思乱想。谁曾想到，突然有一天，女儿不辞而别呢？

老婆急忙安慰，告诉她早上遇到雁子的经过，叫她锁好电瓶车，跟她一块寻找。她一路低速行驶，好让雁子娘不放过每一个健身道上的行人。

不多远，来到了7字路口，两人犹豫再三，决定先往前开，找不到再掉头往另个方向寻找。总算没有踏破铁鞋，不费什么周折，在另一条健身道上发现了踽踽独行的雁子。

停下车，雁子娘在前老婆在后，悄悄走上去前后包抄，无路可走的雁子，虽呼天抢地不依不饶，却被她娘死死抱住，老婆勾住她的脖子，两人合力把她拽上车。

雁子娘在车上向老伴打去了电动，还在四处寻找的雁子牙(父亲)急忙奔回家。由于激动，将偷偷藏着的香烟抽出一支忘乎所以的吸了起来。

在自家门口，从车里下来的雁子娘，发现了多年不沾烟酒的老伴，居然抽起烟来，碍着我老婆的面，没有高喉咙大嗓门，横眉立目送了老头一个白眼。

老婆将雁子娘俩送下车后，在老头老太千恩万谢声中发动了车子。

一个多月后，老婆推拒不了收了雁子娘两袋价廉物美的疏菜。大年三十的上午十点，老婆关了店门，从雁子娘门前经过，被等侯多时的雁子娘拦住，她的老伴从家里急急忙忙走出来，送上他刚刚做好的热乎乎的青鱼小丸子。